不同于毓安殿的热血沸腾,梅园里赏梅的众位夫人间安静的可怕。
芸香姑姑搀扶着皇后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王氏和言夕霏,其他的夫人们都坠在尾后,也不知怎的,刚刚在大殿还和颜悦色笑意吟吟的皇后娘娘,一出门就拉长了脸,不言不语的走在最前面。
夫人们面面相觑,不方便开口就用眼神传达着疑问。
一路无话行至梅园长廊,早已有宫女摆下热茶和点心。
雪还没有化完,堆砌在悄然吐芳的梅树上,在周围亮起的灯火中泛着莹莹白光。风一吹,梅花的冷香铺天盖地的萦绕在整个梅园,就连端坐在长廊上夫人们的衣襟上,都仿佛沾染了梅香。
王氏率先打破了沉默,执起温在火炉上的茶壶给言皇后斟茶,一边开口说道:“听说这梅花是从灵峰山上运植过来,遇雪吐芳,极是祥瑞呢。”
见到有人开口,枯坐着的夫人们也纷纷夸赞起来,这个说“梅香动人,好闻极了”,那个夸“可惜是晚上,白日里看一定是极美的”,还有马屁连连“也是多亏了娘娘,不然咱们哪见过这么好看的梅花”,一群人立马连声附和“是呀是呀。”
果然人人都喜欢听好话,一路上都绷紧了脸的言皇后这才脸色稍霁,端起温热的茶杯客气道:“看夫人们都这么喜欢,芸香,吩咐梅园的宫女们绞一些梅枝下来,给夫人们带回府。”
“是。”
“谢娘娘赏赐。”
大家赶紧起来谢恩,声音起起伏伏。
皇后杏眼微眯,一眼就瞥见了心不在焉的言夕霏,开口招呼她过来:“夕霏许久不曾进宫来看本宫,可是忘了我这个姑母?”
言夕霏人在长廊,心思还留在大殿中那一抹傲然挺拔的身影上,刚刚得知他身份的兴奋劲还没过,根本就不知道言皇后跟她说了什么,只是听到有叫她的声音,眼神迷茫的“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皇后娘娘问你话呢!”王氏恨铁不成钢的掐了她一把,颇有些咬牙切齿。
心神一凛,言夕霏也不敢再瞎想,一门心思的应承起了言皇后:“娘娘恕罪,夕霏刚想着新折下来的梅花该插在哪里比较好,一时之间走神了。”
“哦?那你想到了吗?”言皇后慵懒的支起手臂,言语间多了一抹戏谑。
“夕霏记得您曾赏赐给我一个水晶琉璃瓶,好看的紧,”言夕霏表情有些困惑,仿佛在努力思考:“但那琉璃瓶通体晶莹,透明无瑕,夕霏想来觉得不太适合插梅清供,若是有更为素净朴素的陶瓷瓶更合适。”
言皇后没答话,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盛气凌人。
“还说你那宝贝的琉璃瓶呢,”王氏一脸嗔怪的瞪了眼言夕霏,又转头无奈的看向皇后:“自您赏了她那个琉璃瓶,爱的都不知道要放在哪儿,谁都不让摸一下。”
“母亲!”言夕霏有些羞赧,娇嗔了一声就低下头,话也不说了。
言皇后听了这话才真正的高兴起来,伸手拍了拍言夕霏的落在膝盖上的手,笑着说道:“还是个小孩子。”
言夕瑶反手抓住皇后的手,娇滴滴的靠了上去,一脸娇俏的开口:“那姑母桌上的‘琼瑶碎’是要送给夕霏插梅吗?”
言皇后愣了愣,似是对言夕霏开口索要东西略有不满,就在大家都以为她会恼怒治罪,都提起一颗心时,皇后突然笑了,眉眼温柔似水,顺手搂过言夕霏,还使劲捏了捏她的脸蛋,语气宠溺的嗔怪:
“是是是,都给你,你呀,还真是个小孩子!”
言皇后荣宠后宫二十余年,先后怀过四个孩子,却只有太子一人平安长大。多年膝下空虚,便常常吩咐嫂子带言夕霏来宫里坐坐,小姑娘人小鬼大,虽说被家里人宠的有些任性,却也是个极会看人眼色的人,嘴甜心眼多,总是哄的皇后开开心心,因此,言皇后也格外宠爱这个侄女儿。
皇后娘娘笑了,大家也就不用紧绷着精神,这才三三两两的围着皇后的提出的话题开始交谈,氛围变得和谐起来。
——
戌时三刻的梆子刚刚敲过,大殿上的宴会终于散了。
言知著低头钻进马车,就看到自己夫人一脸不高兴的盯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王氏不语,撩起车帘看了眼外头,陆陆续续有马车从应武门离开,直到自家马车动了,这才转过脸来,一开口就是火气冲天:“问问你的好姑娘!”
他心里还在想着大殿上的事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霏儿怎么了?”
王氏一想到言夕霏偷瞄陆斯年的眼神,就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后面马车上的言夕霏拉出来打一顿:“今日在大殿上,你是没看到,你那姑娘的眼珠子都快落在陆将军的脸上了!”越说越气,恨不能将手里的帕子揪扯出个窟窿:“你去满大殿瞧瞧,那家姑娘像她这般不知廉耻的看男人,活像要把人吃了一般!”
言知著当时坐在前面,倒是不知道有发生这些事情,听罢只是眉头皱了皱,倒没有像自家夫人那般暴跳如雷。
得不到回应,王氏感觉自己这些话白说了,伸手推了一下言知著,火气更是直烧到马车顶:“你是当家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陆家子孙,是不错的。”
王氏本以为言夕霏的婚事彼此心照不宣,没想到一开口竟然肯定了陆斯年?顿时愣在当下,一口气噎在胸腔,上下不得。
“陆家军功赫然,陆国公更是效力三朝的元老大臣,死了的就不说了,这陆斯年年纪轻轻既要承袭父亲爵位,又屡建战功成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手握重兵可是朝堂上任何人的拉拢对象,霏儿嫁过去,百利无害。”
当官的能想到的永远都是朝堂的厉害关系,儿女婚配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
王氏可不这么想,朝堂的事她不懂也不想懂,但是她决不允许女儿嫁给一个随时可能战死沙场,活着死了都要守寡的人,哪怕权力再大也不行!
这么一想,当场就哭出声来,絮絮叨叨的将自己的担心全盘托出,末了还使劲掐了一把自家男人,埋怨他根本就不为女儿着想。
男人吃痛,心里火大更不想理会她,只是被她哭的心烦,这才无奈的吐出一句话来:“八字还没一撇,你到底在哭什么。”
哭声一顿,随后传来更大的啜泣声。
言知著很是郁闷,过了大半辈子,怎么今天才知道夫人是个爱哭的,实在看不下去,又说:“那你想怎样?”
“断了她的念想。”这下不哭了,王氏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趁着只是看了一眼心还未深的时候,让她自己断了这个想法。”
“怎么断?”
“议亲。”
马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车夫打起车帘,弯腰恭敬的说道:“老爷夫人,回府了。”
沁凉的夜风吹了进来,言知著弯腰下车,没想理会王氏那句信口开河的话。
刚要迈下车去,却又听到马车里悠悠传出三个字:“皇后很喜欢霏儿。”
言知著回身,看到夫人正襟危坐在马车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心思。
“夫人所言极是,陆家果然不是良配。”
似乎有什么新的谋划,在这冷夜中逐渐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