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定是那游船画舫里,某一个伶人歌妓也说不定了!”
贾雨村回想他刚才的所见,见那画舫之中无不是高朋满座,又反观自照之下,确实有些凄凉。
他又那里能往林黛玉的身上想?
在他看来,林黛玉不过是个有些心事,有些聪慧,又有些病恹恹的小女孩罢了。
虽然在这个世上,男儿家十二三岁也要娶亲成家,或是另立门户,可对于大户之家,却往往又有不同了。
“我贾雨村官场失意,零落半生,倒还把一腔抱负丝悬在这么个小丫头身上,也真是世态炎凉了!”
“活了半辈子,倒不如冷子兴冷兄的一句话,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他一边听着琴曲,吟唱,一边回想身世,不免得就要落下几滴孤狼之泪来。
又哪里听得进去半分琴和赋中的意趣?
铮!
不知何时,那古琴之声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婉转着飘落,正和王倦所吟唱的最后一个词。
“七少爷,这是你新做的诗么,那琴声又是从何而来?我……我刚才几乎不忍心要为那洛妃落泪了!”
“是啊少爷,你先前也做过几首歪诗,可这首却是最歪的了,真真是如临其境,哟,那洛妃莫不就是那船上的小姐吧?“
岸芷和汀兰听罢王倦的吟唱,纷纷的凑上前来,不吝赞美之词。
小脸儿捧着,仰望着自家的少爷,又是崇拜又是欢喜。
只有梁鸿听罢之后,惊叹之余,又长叹一声,似乎觉得当此之时,还是太高调了一些,未免会惹来麻烦。
可王倦这时候那有心情理会两个小婢子,只是把一双眼睛搁在运河之中的游船之上,想要一睹林黛玉此刻是什么样子。
“登徒子!“
船上的林黛玉自是把整首琴赋都听进了耳朵里,心里难免也有欢欣,却又一想之下,反而觉得受了轻薄。
虽然那陌生的公子把自己比做宓妃,也不算是辱没了,可辞章之间的念之而不可得,又和当下相悖了。
却妥妥的是放浪之言,调戏之语,这如何让林黛玉不气?
只是曹植的这首《洛神赋》,真真的是才气弥天,有如日光气冲牛斗,既使是漫漫的星夜,也遮挡不住它的光辉,才气。
这又让林黛玉不免得对王倦又心生了几分钦佩之情。
这两相叠加之下,林黛玉反而是怔在了船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也难怪了,她如今也不过七岁,虽然很有主见,又那里经过那么多的事情?
“小姐!“
这时候,小丫鬟雪雁的一声轻唤,可算是解了林黛玉的窘,也才让她从刚才的琴赋之中转出来念头。
一回首之下,恰巧发现王倦也在注视着自己,这可就让林黛玉更窘了。
可还不止如此,那三楼之中,那游船画舫之上,甚至是那出苦力的船工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一人的身上。
见此之下,林黛玉瞬间就从窘迫之中解脱了出来,反而是深深的厌恶。她本来就清冷惯了的,那里受得了这个?
“雪雁小蹄子,这世间腌臜之人何其多?“
“偏偏你又哄我出来看这月色,出来透透风儿,不然又那里能听了这些混账的琴赋,见了这些腌臜污浊之人,也真是难为你费心了,何苦就闷死我了呢!“
林黛玉狠狠的蒯了一眼雪雁,垫起裙角掩面就闪身回到了船舱里,倒是让雪雁又忍不住的偷偷抹泪儿。
“小姐,我待你如何,又哪里不尽心了,偏偏要拿这些话来噎我,又是什么道理?“
“还好是我,也是听得惯了,如果到了神京之中的贾府,又有几人承受得了?“
雪雁气的跳脚,竟连手里端着的半盏温水,都不知道洒落了几滴,又是否襦湿了好看的裙摆。
呵!
当此之时,那游船画舫之上,先前被琴赋之声震惊了的世家公子,高中的学子们,个个都走出了船舱。
或是扶着围栏,或是怀里揽着伶人歌妓,或是拿眼四顾,又见着小小游船之上黛玉使了小性子,都不住的放声而笑。
“想来这便是那吟唱之人口称的宓妃了吧?”
“可是也奇怪了,那人声称是曹植所做的洛神赋,可我朝至今,或是追溯古早之前,也从未听说过曹植是何方神圣?”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看啊,不过是假托罢了!”
“是啊,有此一赋,也当可以传世了,你我何不相邀至此,一醉方休?”
那些放浪的公子哥儿,虽然才情不知道如何,可也听出了此赋的不凡,纷纷的又把目光投向岸香小筑上的王倦。
“公子,何不到画舫上一叙?”
“你有此一赋,当可冠盖京华了!”
“是啊,还好你今次秋闱未曾参与,不然头名必是你了!”
“这位公子……”
“……”
画舫上的人纷纷出言,更是不吝相邀,唯有冷面二郎柳湘莲有着几许的落寞,扶栏远眺,不知道心中所思。
或许,在这欢闹场中,他也在思量着自己的身世吧。
他本也是世家子弟,可奈何父母早丧,读书不成之下,难免心生挫败,以至于眠花宿柳,一身的才情都付之于吹笛弹筝,生旦风月之中了。
他和这些人是如此的近,又是如此的远,仿如天上月映在河水中央,一个月满西楼,一个支离破碎。
还好柳湘莲倒也不是个气量小的,有着洒脱不羁和一身豪胆,也只是微微丧了一瞬,他便转着看向高台之上的王倦。
心里陡然间就觉得,这人有着几分眼熟,如果是到了神京之中,或许和那贾府中的宝玉倒是性情相投?
“嗨,我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只是他口中的宓妃,又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
“我柳湘莲虽然不才,也要立志娶一个绝代的佳人!“
“……“
他倾刻间就扫了阴霾,赶走了颓丧,也向着王倦喊道:“这位公子,我们适才也有过一面之缘,何不过来喝上两杯,也好不负了这般月色,这般美人!“
只是他的话,虽然高亢,真诚,也被淹没在沸沸的人声之中了。
那三楼之上,上官凝烟一曲才罢,已是酣畅淋漓,她虽然不知道吟唱之人是谁,可却有一股心意相通之感。
仿佛那人知道自己的心意,每一词每一句,都直抵心间。
她更是为那赋中的宓妃所倾倒,当然了,上官凝烟自然也见识了船上的林黛玉,可是以她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子,又如何当得了宓妃了。
虽然那女子也是风华绝代,不输世人,可是和宓妃之间,也差着好些距离。
“她是故意吟唱给我听的吗?“
“难道我才是他口中所说的宓妃?“
一念及此,上官凝烟不觉得就红了脸颊,红晕泛起,娇若春花。
呵!
那贵人却在此刻起了身,看着上官凝烟的形容,没得冷笑了一声,说道:“凝烟姑娘,你可知道刚才吟唱之人是谁吗?”
他这话一问出来,上官凝烟陡然间一惊,想道:“是了,他果然是为我而做,只是可怜见的,偏偏遇到了他,这又如何是好?”
上官凝烟或是被这首赋所动,觉得人间知已,一个足矣,猛然间就站起了身,惶急道:“贵人,我不知道你是何人,可是我愿随你去神京,只要你留他一条性命!”
哈哈哈哈!
上官凝烟才说完,那贵人就是一阵无声的冷笑,又说道:“大名鼎鼎的凝烟姑娘,不知道先前是如何的高冷?“
“可却拜倒在了这一首艳词之下,也真是可笑之至!“
“你可知道,我来此处,本不是为你,而是为他,你……不过是顺道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