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年，过坎。
4月13日，刘哲来到碦拉山脉正式满两年。
时光给予他的。
是一口和老吴一样的脏话，两坨健康的高原红。
这条线，他也可以熟悉到和所有老兵一样，闭着眼睛走完。
练出来了。
熬出来了。
不用激了。
当雏鸟终于成为雄鹰。
雪域高原上也重新升腾起希望。
戍边，主旋律从来都是落雪。
从4月末到5月初，大雪接连下了17天，从早到晚。
视野里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一脚踩下去是个雪坑，拔出来就又变成了平地。
几个驻防十余年的老兵都在说，这些年里，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即便如此，巡山依旧要继续。
还是那段距离。
只不过出去的更早，回来的也更晚。
5月7号，人员更换。
雪小了一点，天地之间稍微恢复了一些生机。
老吴，刘哲，以及其他四名士兵。
凌晨6点出门，向着雪原进发。
这支队伍，和往常终于有了一些不同。
区别就是，走在最前面的人。
从老吴变成了刘哲。
一方面，刘哲反复要求过。
另一方面，老吴也仔细斟酌过。
这个从身体到心理都无比刚强坚韧的两年兵，有能力在高原上排头走这么一遭。
雏鸟变成雄鹰，只是第一步而已。
重要的，是要把他从“山崖”上抛下，让他自己学会飞。
而最重要的。
是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找到那个能真正走在当头，让身后所有兄弟都放心的排头兵，引路人。
这个角色，老吴不可能扮演一辈子。
总得有人接过旗帜，继续前行。
这是一种传承。
更是一种延续。
所以，老吴答应了，在雪稍小的这一天，让刘哲暂时的举起了这块旗帜。
第一次成为巡山排头兵。
也是最后一次。
……
巡线中段，南麓陡坡。
往前大约20米，是一处天然的冰窟。
右行绕路，最常规的走法。
刘哲照做。
还不错，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老吴心里说。
看来这两年，他一直是带着记忆用心巡山的。
几乎每一处危险区域，都能带着队员用最稳妥的方式通过。
好兵。
巡线末段，坡度变缓。
最后一处暗冰了，老吴在心里说。
绕过，他就成功了一半。
向前30米，暗冰，向左取路，穿插经过。
最后一个考验了，刘哲对自己讲。
23.42公里的考卷，希望能拿个满分。
继续前进，顺利过关。
呼，刘哲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这应该能算，独自征服了一次雪山。
但，意外总是突然出现。
沉寂许久的雪山，忽然就打了个哈欠。
但对站在山脊下的六人来说，却是足以致命的灾难。
如果说，南麓巡山沿线，是边巡兵的活死人墓。
那，这种毫无征兆就可能发生的血崩。
就是真正能困住边巡兵一生的雪墓。
埋在其中，没有墓碑，没有声音，也没人知晓。
甚至落过一场大雪后，连痕迹都会消失。
就像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无奈但永恒。
沉默且壮烈。
雪，从石壁上奔涌而下。
大片的雪幕，当空席卷而来。
自然面前，人类竟如此渺小。
站在最当头的刘哲蒙了一下。
但紧接着就向后回了头。
雪崩宽度，目测300多米。
目前的位置距离他们几人，垂直高度大约800米。
雪崩速度，约90米每秒。
缓坡还能延缓一两秒。
所以，他们几乎拥有接近10秒的逃生时间。
这组数字，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刘哲脑中。
学生兵嘛，心算快，脑子活。
所以，他下出了最准确的判断。
横向300米，10秒钟。
能出去几个人。
“跑！”
冲着老吴，他无声的做出了这个口型。
跑，能活。
老吴领会了他的意思，后方的四人也领会了他的意思。
排头变队尾，开始奋力前冲。
与雪崩竞速，和生命抢跑。
6秒，5秒……
两个人脱离了危险区域。
4秒，3秒……
一个人脱离了危险区域。
2秒，倒数第三个人脱离了危险区域。
现在，只剩老吴和刘哲了。
貌似，跑赢了？
最后1秒，倏忽而至。
雪花，盖地铺天。
跑不赢了。
生死边缘，再多1秒，都能活。
但，没有如果。
老吴几乎在瞬间做了个决定。
躬身往后，伸出双手，就准备将刘哲抱起扔出。
老吴命贱，山鬼不收。
刘哲年轻，必须活着。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
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出现在他的后背上。
身体一轻，腾空，落地。
再回头，身后就已经变成了一片雪原。
流动的雪，刺眼的白。
“够日的……”，老吴呆呆的望着空无一人的雪坡，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
“老子练了你两年，什么时候教过你用这么快的速度解安全扣的？”
“老子天天让你做俯卧撑，越野跑，不是让你这么用力推老子的。”
“够日的刘儿，你给老子回来，给老子回来……”
老吴突然像发疯一样往雪坡下冲，整个人一头扎进了雪堆里疯狂的刨，但什么都挖不到。
天地，寂静。
士兵，无声。
老吴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其余四名边巡兵朝着雪崩滑落山下的方向，缓缓举起手臂，行了一个久长的军礼。
神圣庄严的仪式。
跨越生死的致意。
……
长路奉献给远方，
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战场。
白云奉献给草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把自己奉献给你。
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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