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板。”
白东方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毕竟昨天上午葛青云才和对方说过同样的话。
不同的是，葛青云他看着舒服，聊起来也畅快，自然不计较。
但眼前这人，那高高在上的语气，那目中无人的态度，让他感到很恶心。
同时也在想，以前的自己是否也是这样？
因此哪怕从未有过如此贵客登门，他也一直努力摆出一副热情迎客的样子，此刻的语气也并不那么和善了。
白眉男子望向面前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白东方，点了点头：“小老板好，算作赔罪，我多点两壶酒。”
闻言，白东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转身朝里面走去。
“请吧。”
如此态度，让车夫大怒：“大胆！”
白眉男子挥了挥手，制止了手下人的怒喝，他转身对着那些侍从说道：“都到了这里了，大家就都进来喝一杯。”
闻言，车夫并没有动。
但除了他之外，马背上的八位侍从都下马踏进了酒肆。
他们似乎真的赶了很远的路，鞋子上尽是泥泞，如今一齐踏入了酒肆，靴上的软泥都沾在了地板上。
白东方微微皱眉，那白眉男子注意到了，笑了笑：“酒钱加倍。”
听到这话，白东方点了点头。
于是那白眉男子转头看向墙上的价目表，饶是见惯了风雨的他，此刻也不禁微微皱眉。
一名侍从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冷笑道：“你知道这宣城中最好的酒馆明月轩里的‘满月香’卖多少钱吗？”
“一盏十八两。”白东方淡然回答：“但我这酒比他的好喝，所以我卖二十两。”
他的语气虽然很淡然，但却有一副理所当然的味道。
看着年少的白东方，白眉男子恍惚之中有一种错觉，似乎对方说的，就是真的！
侍从哑然。
他没料到面前这如此年轻的老板竟然这么大言不惭，正准备开口骂上几句，却被白眉男子伸手拦住了。
那白眉男子点了点头：“那就各来一盏。”
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从其中抽了一张放在桌上。
面额上写得很清晰，五百两。
“稍候。”白东方眉头一挑，他也不收那银票，而转身朝着后厨走去。
那方才说话的侍从对白眉男低声道：“敢情这酒肆就这小老板一个人，别说客人，连后厨、小二都没有一个。”
“不，还是有一个客人的。”白眉男子微微摇头，眼睛往店铺的最角落里一瞥。
那里，趴着一个人。
自然是葛青云。
此刻还是上午，可在别人看来他却仿佛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
这并不值得他们关心，但葛青云趴着的那张桌子旁边，放着一杆长枪，一杆银白色的长枪。
侍从微微皱眉，望向白眉男子。
白眉男子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微微皱眉，低声道：“似曾相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而此刻，一名穿着银色软甲的护卫走近两步定睛看着，心底却在嘀咕：【银龙枪怎么会在这里？这家伙，和林牧是什么关系？】
“徐力，怎么了？”白眉男子自然是发现了这一点，开口询问道。
“没什么。”被唤作徐力的护卫微微摇头，转身走回来之后落座不语。
不一会儿，白东方就从后厨中走了出来。
前前后后跑了三躺，才将那白眉男子点的十二盏酒都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十二个小酒壶，每个酒壶都很精致，壶身上都刻着镌美的酒名。
白眉男子拍了拍身旁凳子：“小老板，我们一人一盏，喝完还多了一盏，不妨坐下来一起喝？”
白东方只微微犹豫了片刻，就坐了下来：“那就不推辞了。”
那白眉男子将一盏长安酒推到了白东方的面前，示意这便是请对方喝的那杯酒。
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看着眼前这盏酒，白东方面露惋惜之色：“琼花酒味道绵长，最适阴冷之日来饮。”
“近几日阴雨沉沉，客官今日不饮，有点可惜了。”
闻言，众人微微一笑。
白眉男子也是笑了笑，将那盏琼花酒收了回去，又推了一盏酒过去。
可白东方依然是一脸惋惜的神色，叹道：“玉冰酒澄澈甘香，回味温暖，最适合远行归来之人。看诸位似乎是一路奔波而来，此时喝一杯正好洗净你们身上的风霜疲倦。”
白眉男子愣了一下。
看着眼前神色诚挚，眼神中满是对酒的热爱的白东方，不由得生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眼前这少年年纪绝对不大，看上去和学堂中正在读书准备科考的少年一样。
可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说的就是对的。
而对方身上那股自信，眼神中的对酒的热爱，仿佛有最好的说服力。
于是白眉男子将那一盏玉冰酒收了回来，笑道：“老板真是爱酒之人啊，这些酒，都是老板自己酿的？”
“自然。”白东方傲然道：“我六岁饮酒，七岁拜师，往后跟随过八位酒道大家学习，酿酒至今已有十年之久。”
“我的酒虽然还算不得人间绝品，但也远超市面上寻常酒无数了。”
白眉男子点了点头，知道对方是个中行家好手之后，伸手作势：“既如此，不如老板自取一盏如何？”
白东方笑了笑，自己倒了一盏，举杯轻抿。
白眉男子端着那盏玉冰酒，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随后仰头一口饮下。
瞬间，一股透心的寒意落下。
可这寒意落入腹中却好像是变成了一团火，那温暖的火光一下子就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这一路奔波，千里袭来，是为杀人。
可即便他是多年的老江湖，这一路上不管如何平定心绪，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却越发紧凑。
可此刻这一杯酒下肚，仿佛是有人在他心弦之上轻轻地拨了一下。
弦声惊起的同时，他的心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呼——”
白眉男子睁开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好酒，当赏！”
随着这一句落下，那些侍从们也都纷纷低声夸赞起来。
“这般美酒，难得一品！”
“这个价格，也确实不贵！”
“没想到这小小的宣城之中，竟有这般好酒！”
就连方才嘲笑白东方的那位侍从都露出了赞叹之色：“确实是好酒，即便是在天京城中，也足以排得上前列。”
听得这些夸赞，白东方很是受用，笑着看向那白眉男子：“哎呦，看来贵客是懂酒的。”
白眉男子笑了笑，诚恳地说道：“在我此生喝过的酒中，方才这一盏，可排在前五。”
听得这话，白东方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但也没有丝毫不满，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酿酒之术还差了些火候。
不过他却很好奇，对方觉得胜过这一盏的是哪几种酒。
于是追问道：“那贵客觉得什么酒是第一？”
“天京城，春风楼，醉春风。”白眉男缓声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瀚海城中的人间一梦我并没有喝过，所以不列其中。”
闻言，白东方愣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惊道：“果然是贵客了！”
“你竟然去过天京城，还喝过醉春风？快和我说说，那醉春风到底好在何处？”
白眉男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回味之色，叹道：“我去过很多地方，也尝过很多美酒。”
“天京城我去了三次，那是一座集世间繁华于一身的城池，可是最能让我记住的，还是那一杯能让人醉倒在春风里的醉春风。”
“世人常说好酒能品一味，然而春风楼里的醉春风，却能品出三味。”
“老板若是有机会，也该去尝一尝，因为醉春风的滋味是说不出来的，只能品出来，而且还是要懂酒的行家去品才是最畅快的一件事情。”
白东方耸了耸肩，叹息道：“我也想去啊，可是我家里人不让我去。”
“我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去天京城，不然腿都给我打断。”
闻言，众人微微一愣。
那白眉男子若有所思地问道：“老板是宣城本地人吗？”
“不是。”白东方摇了摇头：“只是我家在这里有一间铺子空着，看我年纪也不小了，就派我来经营一番，也不求能做得多好，只是想让我长长见识。”
白眉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金花大道上三间连在一起的铺面，这后面应该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居然一直空着……看来老板家中很有钱啊。”
在白眉男子说话的时候，白东方就将自己手中的那盏酒一饮而尽了。
“好酒，真是好酒啊……”
他闭着眼睛，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不知是没听到人家的话还是恰好避开了？
白眉男没有追问下去，又换了一个问题：“不知老板姓名？”
“我叫白东方。”白东方坦然回道。
“东方……”白眉男若有所思地看着白东方，淡淡地笑道：“是个好名字。”
“在这里开店可曾遇上了什么麻烦？我在宣城里还算说得上话。”
闻言，白东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惊喜道：“那就真的是贵客了！”
“我就纳闷了，我这里的酒绝对是美酒，价格也绝对公道，可这店铺都开了三个月了，却一直没有人来喝酒，你说气不气人？”
“这个……”白眉男子愣了一下：“有人闹事我还能帮帮忙，这个事情我可能是真没有办法。”
说着，他看向角落中那张桌子上趴着的人影，笑道：“这不是还有一位客人吗？大清早就喝得醉过去了，应该没少喝吧？”
他的每话看似很随意，可却满是探寻。
话音落，角落里的葛青云像是激活了开关一般。
他挠了挠头，像是酩酊大醉的酒鬼忽然被冷风吹醒那样，抬起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的模样，葛青云顺势伸手拿起靠在桌子上放着的那杆银白色长枪，在地上微微一顿。
这一顿，整个酒肆似乎都为之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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