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监督村民押运粮草这个活儿，看起来不需要自己动手扛粮食，不怎么累，但是很耗时间，也很费神，尤其是刚经历了那番投名状事件，就更让人心情沉重。
所以等黄昏，唐居易终于带兵压着粮草回了广德县城后，就感觉浑身跟虚脱了一样，不是一般的累。
不过当唐居易听说那些押运粮草过来的村民呢，暂时无法回自己村，而是就地编组成部队，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战斗后，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这摆明了是拿来当炮灰啊！
好吧，唐居易虽然自诩足够冷血，但那是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悲惨的事情。
就好比姜良玉之前说过的什么饿死街头，众人分而食之，甚至还活着的时候就被人集体杀死，进而分尸而食这些事儿，听听还行，如果真的亲身遇到……
唐居易承认，他或许没那么坚强，没那么冷血，没那么无情。
他充其量，只是个眼不见为净的，有点小自私，有点小自利，但却无法做到完全的冷血无情的普通现代小市民罢了。
当然了，除了心情很受伤外，身体也是同意的很受伤。
走了一整天的路，不但小腿生疼，尤其是那双脚，都起泡了，真踏马疼啊！
不过很显然，今天逼着村民纳投名状这事儿，受到强烈冲击的不光是唐居易，他新拜把子的兄弟，也对此颇有微词。
所以就在唐居易掰着自己的脚丫子，拿酒精消过毒的绣花针，一点一点的挑破水泡，再弄了一木盆热水，泡了一包从现代社会弄来的沐足药水，美滋滋的泡脚丫的时候，姜良玉等人忽然不请自来的陆续走了进来。
来了不说，他们还熟练的先四处观察一番，确定周围没人了，再关上门，很自来熟的坐到一边，开始围着唐居易唠了起来。
“大哥，那些人太惨了，就算他们做错事，无非是不让我们抢，不，不让我们征粮而已，你只要征了粮食就好，干嘛要杀人？
就算杀人，咱们杀他们很正常，可让自己人杀自己，还是当着全村老少的面，让全村老少的人一刀一刀的捅死自己，这，这太过分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天国这么搞下去，是要失去人心啊！”
“哼，老四你咋这么天真？这天兵，呸，这发匪什么时候不过分了？什么时候有过人心？
不是我说啊大哥，我早特么看他们这个太平天国不顺眼了。
什么天父天兄，我呸，一群败家玩意儿，外面认了几个不知所谓的洋祖宗，搞的连自家祖宗都不认的狗东西，这能成什么气候？”
“二哥刚刚说的对，我也认为这天国什么的，纯粹是狗屁不通。尤其是什么都上缴圣库这点，凭什么啊。”
“老三你这就不懂了，天国凭什么啊，当然是凭他们人多势众，凭他们兵强马壮啊。这年头，谁有人有枪，谁兵强马壮，谁就说了算。”
“行了，二哥三哥，你们俩别说那些了，咱们不是来说这投名状的事儿么？四哥刚刚说的挺好的，你们不觉得咱们之前做的太残忍么？”
“是残忍啊，但是没办法啊，难道你有办法救那些乡绅？还是有办法救那些村民？拜托啊老五，你也别跟老四一样天真，咱们现在顾好自己就已经很难了，你还有空关心别人？”
“二哥说的虽然难听，但话糙理不糙。”
“对了，你们听说了么，好像大军明天就要出征，是硬仗，恶仗，也不知道这一仗咱们会不会上。”
“老四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大军要明日出征，不过这次没咱们什么事儿。我都打听过了，大兵出征是不假，而且还是忠王亲自带队，但我们这个卒呢，因为战力太差，只是留守后方，所以听二哥的话，把心放肚子里。”
……
好吧，似乎结拜之后，大家都放下了心防，许多以前不敢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
也对，难得找到组织了，可不就得好好在组织里跟人诉诉苦么？
当然，这些话，只能他们五个在场，没其他人在的时候才能说。
要是有其他人，他们是断然不能这么放肆的。
唐居易其实挺喜欢这种气氛的，因为这让他找到了一种现代社会互相聊天打屁的感觉，这可比整天假正经要舒服的多。
不过，从他们那朴素的话里，唐居易也明白了太平天国为什么会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很简单，不得人心！
没办法，太平天国那一套，本质上讲就是神棍闹革命，是一个政教合一的政权，而且还是大量融合了西方天主教那一套的东西。
问题在于，在天朝这片土地上，大家的传统文化是祖宗崇拜，儒家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因此在这边搞政教合一是最难的。
而且你就算要搞政教合一，你好歹用个大家熟悉的，比如佛教啊，道教啊，这些玩意儿还行，大家多少比较熟悉。
可你整个西方天主教的耶稣出来，大家都不了解啊。
不但不了解，很多人还特别讨厌洋人的教派，毕竟这时代的普通老百姓，没几个不恨洋人的，就算不恨，那也是讨厌或者惧怕，反正就没几个真正喜欢洋人的。
之前大家之所以跟着太平军闹革命，反清廷，主要是为了反清廷，为了过好日子，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分田分地，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反正为的东西很多，可就没几个人是真的信洪秀全搞出来的天父天兄那一套。
就包括洪秀全搞出来的那套忽悠人的玩意儿，没有冯云山跟杨秀清等一帮人的帮衬，他也压根就翻不起浪花。
但是讲真，进入近代社会以来，农民战争是越来越难成气候，原因就是武器越来越先进，组织能力越来越强，所以单纯的农民战争，已经无法抵抗由工业力量武装起来的政|府了。
所以到了工业时代之后，能从底层造反成功的，就从农民变成了工人。
从这个角度看，太平天国起义，确实是天朝最后的大规模农民战争，因为从这之后，就再也没有成规模的，拥有推翻朝廷力量的农民起义了。
可以这么说，太平天国起义，如果没有天京变乱，再早点变革，早点去掉忽悠人的教义，别搞什么政教合一，或者……
反正吧，太平天国在天京变乱之前，尤其是林凤祥北伐的时候，是有那么一丢丢造反成功的可能性的，但很可惜，就如历史书上写的那样，农民的局限性，以及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历史大环境，决定了这场最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注定要失败收场。
就算没有曾国藩，没有胡林翼，没有李鸿章这些人，太平天国自己也会把自己玩死。
唉，怎么就混去了太平军呢，要是在清军那边混，何至于这么麻烦，整天在这边看这些糟心事儿。
要是我在清军那边，还不立刻跑去租界跟洋人混，天天小酒喝着，小曲儿听着，当个二鬼子买办两边赚钱，他不香么？
唉，好想自己当家做主啊！
何年何月，才能得偿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