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旭目光涣散，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越来越模糊，最后问了一句：“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仿佛知道许多关于我的事？”说完便头一歪，顺着门板滑座在地上，晕了过去。
沈瑶将他扶了起来，挪到床上，又找来剪刀与清水，还有一条布巾，一边似喃喃自语，一边流畅的剪开他的衣服，替他清洗伤口。“乱花渐欲迷人眼，有些话就算我跟你说了，估计你也不信。你有眼睛，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我是谁吗？”
方子旭似是听见了也似是没听见，紧闭双眼却“哼”了两声。
待沈瑶将他那伤口完全洗干净落在眼前时，眉头再也舒展不开了。
他那伤口又狠又深，怕是伤及到腹内的其他地方了，若是不赶快缝合伤口，必定丧命。可眼下既没缝合用的针，也没医术高明的大夫，她这医术不精的半吊子，总不可能拿着绣花针把伤口给他缝好吧。
怎么办？
正当沈瑶绞尽脑汁的时候，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沈瑶急忙用被子盖住方子旭。
回头一看，原来是赫连翼与言骊歌。
二人一进门看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便都凝视着那张床铺，目光中都燃起了杀意。
“那里面是谁？”赫连翼瞧她床上躺着别人，气不打一处来，语气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沈瑶见是他们两个，也没什么好瞒的，便一把掀开被子他们自己看。
被子一掀开，那两个人都愣住了。
赫连翼自然不用说，表情复杂又难看，这一点倒是跟沈瑶猜的差不多。但最让人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她师姐，没想到她竟然比自己还着急，直接飞快的扑过去，抱着床上的人喊了句：“师兄。”
师兄？
沈瑶彻底糊涂了，来回看着他俩。她是知道方子旭师承江湖高手，却没想到他师父会是言圣。
乱了乱了，她得头好痛，身子一软，往旁边一靠，似乎靠在什么东西上。测头，只见赫连翼不知何时挪步过来，将她揽着，往自己怀里靠。
她往他身上靠了靠，“师姐。你刚刚叫他师兄，他真的是你，哦不，是咱们师兄？”
言骊歌看着方子旭，眉目间尽是担忧之色。“师兄很多年前便离开苍梧之谷，出去游荡了，不知为何竟然会出现在此。”
沈瑶心中愧疚，若是早些说清楚，也许今日便不会有此一劫了。“或许，他是为了我来的，只是找错了人，被呼延傀捅了一刀，如今必须马上为他缝针，不然他就死定了。”
言骊歌忽的看向她，目光中竟有一丝寒意，厉声道：“你可会？”
沈瑶见她眼底那忽如其来的戾气，也不知是因为何事，不禁傻愣的摇了摇头道：“怪我医术不精，救不了他，如今只有送他出宫，去找神医段酒才能救他。”
言骊歌看向赫连翼，“你可有办法送他出宫？”
赫连翼心思复杂的侧过头看了看沈瑶，沈瑶一双眼睛却看着床上的男人简直寸步不离，他嘴角暗自浮了一丝弧度。
床上躺着的男人可是他情敌，他的死活他才不想关心，最好他能马上就死掉，让这女人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
但若平静下来一想，这男人若是现在死了，便是因为她，那岂不是给她一个永远也忘不掉他的机会了？不行。
随即又瞥了一眼床上的男人，不自禁地挺起了胸膛，负手而立，沉了口气道，“我来安排。但是要想出宫也没有那么容易，能不能撑的过去，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要是死在半路上，可别怪我。
沈瑶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角，她手心之中全是汗水，蹭到他衣服上，便是一层的水。“救他。赫连翼，我从未求过你，这次我求你救救他。”
赫连翼揽着她肩膀的手稍微用了力，双眼里也涌现了一丝复杂的意味。他道：“御膳房经常有宫外的马车出入，这些人有特许的令牌，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便会往宫里过一些蔬菜跟各种牛羊肉，我们只要尽快把他送到那里，很快便可以出宫找段酒了。”
“嗯，我相信你。”沈瑶暗暗牵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到他手中既温暖又坚定。
他看她，她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信任。坚定的信任。这让赫连翼内心激荡不以，恨不得抱着她一口吻下去。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忍耐着也压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这便去准备，你们将他止血之后放到麻袋中，等会自然会有人来取。”
沈瑶朝他点点头，赫连翼故意扭过头不再去看她的眼神，但牵她的手着实有用些力气才放开，仿佛依依不舍一般。
沈瑶又朝他笑笑，对着他的背影道了一句：“千万小心。”
赫连翼“嗯”了一声便出门了。
他刚出门，一个转身的功夫，言骊歌手中的“柳叶刀”已经横在了沈瑶的脖子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此时言骊歌横眉怒目，冷面如冰，再也不是平时她认识的那个样子。慌忙中，沈瑶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想说什么也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她，张着嘴道：“师姐……你……”
言骊歌冰冷道：“师兄下山第三年，曾传书回来说自己喜欢上一名长安城的女子，只是这女子竟然因为痴迷于她，将自己的亲妹妹杀了，这女子是不是你？”
沈瑶低垂眉睫，轻轻点了下脑袋。事到如今她根本也不想再瞒着什么，她是犯了罪，她无话可反驳。“是。”
言骊歌将手中的“柳叶刀”又往前顶了顶，那刀剑刺入皮肤，未曾深入，却见一个血点蜿蜒而下，顺着沈瑶雪白的脖颈流入到衣服里去了，言骊歌皱着眉头问道：“为何不躲？”
“没什么好躲得。”沈瑶坦然道：“这些年，我以为我能忘记，但是怎么可能？如果上天真得要惩罚我，我不会躲的。”
“你以为我要杀你，是因为你杀了你妹妹？我要杀你，是因为你配不上我师兄，他如此在乎你，而你却是一个心肠歹毒之人。杀了你，是为他除害。”
正在此时，躺在床上的方子旭忽然“嗯”了两声，两人回头看去，只见他小腹处又冒出了不少血水。
沈瑶道：“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是先让我给他止血。”
言骊歌也收了刀，由着沈瑶走过去撕开刚刚用来捆绑伤口的布巾，再一次重新上药，又找了些新的将他牢包住，那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伤口暂时无血流出了，沈瑶才松了口气，此时她擦掉额上的汗，再次走到言骊歌面前道：“我知道，有些事不管我再怎么解释，也不能被原谅，我的错我愿意承担，现在你要动手便动手好了。”
言骊歌看着她，问道：“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杀了你妹妹？杀了她为何又来到了夏国？是逃跑来的？”
沈瑶无奈叹道：“世人皆知我杀了沈枫，却不知道那杯毒酒原本就是端给我喝的。后来我假装不知，将毒酒掉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她我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真正的清醒过来。我做错了，真的做错了。我不该爱得太痴，更不该被情爱迷失心智，如今不管我再怎样挽回，都没用了。”
“那你与师兄后来……”
“他知我杀了亲妹妹，便恨透了我，之后便走了，我亦从痴狂中清醒过来，于是我俩从此再无关联。之后汉帝登基，又缝夏国举兵，朝廷里的公主都已有婚配，便在民间征选和亲公主，爹爹为了救我逃过刑责，便替我向朝廷上报，结果真的成了和亲公主，成功的逃脱了罪责，也逃出了大汉。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恨我无比，绝不会再来见我，可没想到他竟然……”
想起过去种种，沈瑶心中又恨，又痛，又自责，早已泪流满面。
言骊歌也比刚才软化许多，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地给她。
沈瑶从她掌心接过手帕，轻轻擦了擦，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在笑，那笑容很轻，也很柔，带着倔强跟强韧。“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自从我来夏国，我见识到许多人，也发生了许多事，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死里逃生，你杀了我吧，就算让我为死去的妹妹赎罪了，只是你千万不要让赫连翼知道，不然他会受不了。他会……他会……”
想起赫连翼，沈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一痛，从前他那么孤独，怕是今后他又要孤独的活下去了吧？很可惜，答应他的事她没有办到；很可惜，她不能在陪着他了。很可惜，夏国的天明之时，她也看不到了。
言骊歌将头扭过去，将“柳叶刀”重新装到了她腰间的布包里。“算了，我只杀十恶不赦之人。”
沈瑶忽的一愣，心中激荡，再也忍不住的跑过去抱住了她。
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赫连翼暗中联络摩耶，找了些人来秀女宫假意打扫，实则将方子旭装在麻袋之内，由打扫之人的抬到了御膳房。
随后他们又将装着方子旭的麻袋，藏匿于放猪肉的大冰桶之中。的=
临走时赫连翼还不放心，将贴身随带的一颗“金丹”塞进了他嘴中。
摩耶看到十分想阻止，却也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金贵丹药入了那方子旭的口，完了他道：“殿下，那“金丹”是段酒用一百种最上等、金贵的草药炼制而成，吃下去可令人内功精进百倍，关键时候也可做保命之用，全夏国只有一颗。他到底是何人？你要如此维护他。”
赫连翼也不理他，只是看着方子旭道：“如此上等的药都给你吃了，你若还是死了就怪不得我了。”说着他拍了拍牛屁股，对着赶牛车人道：“这桶中的冰足以冻死一个活人，记得出了城门立即将人捞出来，若是他冻死了，你们知道后果。”
这些人都是赫连翼自己的人，自然点着头道：“是。属下遵命。”
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他才转头看向摩耶道：“明日在骑射场上安排些自己人，我怕有人会对沈瑶不利。”
“是，属下遵命。”
赫连翼打点好一切便又回到秀女宫，此时沈瑶正坐在床上，刚刚哭红的双眼已经肿了两个核桃。他坐过去，盯着那两个核桃，顺便用手戳了戳，气道：“你无须担心那男人死在半路上，摩耶已经带着人出宫了，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在段酒哪儿了。他若真的死了，你纵然哭死也无济于事。”
沈瑶眨着两只“核桃”眼，虽然她现在无论是睁开，或者闭着没任何不同。她道：“我知道你不会让他死的，我相信你。”
赫连翼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此时沈瑶想起赫连岸，想起她言语之中满是瞧不起她的意思，她就不爽。她一定要赢得这场比赛，然后胖揍那赫连岸一顿。
“赫连翼，你教我骑射好不好？”
赫连翼一惊：“为了明日的比试？你就算输了也无妨，反正你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如今只要想办法见到父王就可以了。”
“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行了吗？”沈瑶道：“现在唯一能接近你父王的人就是和连淮，如果不赢了这场比试，我们一样是没机会啊。”
赫连翼磨起了后槽牙，不耐烦道：“所以你让帮你做他的正妃？”这事儿傻子才乐意。
沈瑶沉沉地看着他，道：“我答应过，一定帮你战胜和连淮，如今机会到了，我们两个练手一定能赢过他，只要赢了这行比试，大婚的时候就一定能见到你父王。”
赫连翼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嗤笑道：“你还要跟他大婚？你是不是疯了？”
沈瑶眼神平静，语气却坚定道：“你忘了你要做大王了？连这点牺牲都做不到，如何胜？一将功成万骨骷的道理不用我说你自然懂得。”
“那不代表我就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双手奉上。”赫连翼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却依然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都在重音之上，仿佛还带着回声一般，不断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