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轻轻点头，便转身向着庄园走去。
“嗯，孤有些困乏，你们看着办。”
见到殿下有些慵懒的离去，崔道渊才心里轻舒了一口气。
他以极重的代价，方才掩盖了今日之罪，但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果然还是有关雪盐的声誉。
可以说，他和太子殿下达成了无言的约定。
那就是，以雪盐的顺利售卖，换取今日崔家的平静，若想今后崔家无罪，必须认可雪盐的存在。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啊！
堂堂崔家后人，何时会被逼得如此境地，而且还是败在一个少年手中！
想到这里，火冒三丈的崔道渊沉声下令。
片刻之后，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响遍了牛首山下。
众人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时不时地倒吸一口凉气。
亲手打断儿子的腿也就罢了，还命军士猛抽大嘴巴子，好好的一个贵公子顷刻变成了烂脸猪头。
反观崔道渊，不仅眼中毫无痛惜，反而愈发的怒火喷涌，简直恨不得打死这个儿子。
狠啊。
这是真滴狠。
简直，就是大唐最狠老爹，十足的狼灭一个。
可这种后果，也算是崔大少咎由自取，根本没有民众会心生怜悯，他要是可怜，那死去的工友又算什么。
紧握着手里沉甸甸的一贯贯钱，民众们只觉得身在梦中。
直到一切收拾完毕，军士全部退离，大家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却是一下子浑身没了力气。
摊在了地上，众人眼中有了别样的光芒，仿佛已经能看到吹牛皮时说起的未来。
庄园里，此刻却是另一般风景。
李承乾静坐品茗，狄仁杰躬立身旁，汇报着三日以来的情形，同时讲述起将来的精盐售卖大业。
可苏月清却是面色清冷，静立一旁从未出言，似乎心有怒火。
瞥见那细微的神情，李承乾放下茶杯轻笑。
“苏将军为何如此，莫不是有什么意见？”
看着太子殿下从未改变的淡定，苏月清愈发来了火气，敷衍地做礼沉声应言。
“殿下言重了，末将岂敢。”
“只是末将心中不解，那崔家父子伤人无数，殿下不借机问罪，还百姓一个公道，仅仅如此放任离去，未免便宜了他们。”
打量了一眼娇俏的女将，李承乾轻笑不语。
武力颜值都不错，可惜就是脑子不够灵光，大概都是营养去到了身前的缘故，也怪不得。
放下茶杯，他只得看向了狄仁杰。
“怀英，此事你怎么看？”
狄仁杰闻言神情一愣。
向着太子殿下做礼，望了一眼苏月清，方才略为斟酌地轻声出言。
“殿下，依我看来，这场纷争能如此结束，已是最好的结果。”
听着这话，苏月清自然心中不服。
在她眼里，狄仁杰这话八成就是奉承之言，为恶的崔家父子并未获罪，怎么能说是最好的结果。
瞥见苏将军鄙夷的眼神，狄仁杰有些尴尬，只得继续出言解释。
“诚然，崔家父子为恶伤人，又对殿下刀刃相加，确是罪大恶极之人，可此事若是闹得太大，雪盐之策必定会被世家扼杀在牛首山。”
“若是如此，百姓今后又从何处买得这样的极品食盐，百余劳工又该何去何从？”
“并且，崔家是世家大族，若是真要动他们，某认为这个时机还不成熟。”
“这个决策，也应该由陛下来定夺，而不是太子。”
一番话下来，苏月清突然脸色缓和了许多。
她只是想着将崔家父子问罪，并没有意识到后果的言重，此刻听由狄仁杰讲述，这才明白其中的利害。
可是，一想起崔文浩嚣张的嘴脸，她还有心有不甘。
“话是如此，但仅仅断腿赔钱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眼见这妹子还死不认理，李承乾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为这位女将的纯直正义感到无奈，只得轻声一叹。
这一叹，也是让狄仁杰感同身受。
“殿下如此大度，并非是看在对方出身崔氏大族，而只是以雪盐和对方的生死做了利益交换，看似责罚不重，却也是无奈之举。”
“与长安数万百姓的食盐大计相比，区区崔家父子的生死微不足道，那些银钱对崔家影响甚微，但对劳工却是意义重大，崔文浩也得到了惩戒，算是不错的结果。”
“若是让我应对，断然难以瞬间做的如此完美......”
“殿下深明大义，又能以苍生为重，真是让人敬佩。”
听到这里，苏月清才算明白了过来。
原来，看似普普通通的言谈背后，竟然还有着这么多的门道，如此说来，倒也能够接受。
可听着狄仁杰的赤诚话语，她总觉得有股吹捧的味道，事关颜面，就算心里承认，脸上也绝不表现出来。
眼见苏将军神色鄙夷，狄仁杰也已经有了几分习惯，只得尴尬一笑。
只是想起崔道渊的决绝，他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沉吟几息，还是向着太子殿下严肃进言。
“殿下，崔道渊此人行事不俗，绝不会如此的善罢甘休，恐怕今后还有事端。”
李承乾也很是赞同，微微点头。
“确实，这位崔县丞还算是个人物。”
“想来，不出意外的话，近日之内他便会纠集朝中的世家之人发难，但有了前车之鉴，他们应该不会蠢到再来滋事，没谁会愿意当个瘸子。”
“因而，也就是弹劾上奏之类的手段罢了。”
一般无二的推断，也让狄仁杰连连点头应声。
可望着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淡然神色，少年的心里却是感到了几分诧异。
群臣弹劾历来都是极为严峻的态势，再加上世家推波助澜，又牵扯到国之根本的盐业，一旦事发，当今陛下定会勃然大怒。
这种事态，莫说是当朝太子，就是历代的名臣齐聚，也未必能够泰然处之。
面对如此危势，殿下竟能如此平静。
莫非，是早有了应对之法？
惊疑之下，狄仁杰很是担忧地低声出言：“殿下，若真当如此，面对陛下和毫无破绽的盐业律法，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狄仁杰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虽还年幼，分析推论已经不是常人能及，也对朝廷制度和律法有了一定的个人见解。
可惜啊，就是眼界还不够远，格局也差了一丝。
大概，就是时代的特性限制了这个良臣，还有待成长啊。
看了一眼神色严峻的少年，李承乾眼里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怀英，你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简单，可是今后你要牢记，律法固然重要，人情却是基准，法不容情自然没错，但法理也不外乎人心啊。”
法理不外乎人心。
闻言，狄仁杰的神情一愣。
几息之后，少年的挣扎疑惑的神情突然消失，渐渐转变为恍然大悟，脸上再无刚才的紧张，似乎已经心中有了答案。
双手做礼一拜，眼里满是叹服：“殿下高见，怀英定当铭记。”
到底是少年人，思维还没有形成定式，一经提点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看来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孺子可教啊。
李承乾心头很是满意，轻轻一笑并未多言。
随后，他便让狄仁杰陪坐，继续聊起了雪盐将来的规划，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小庄园里，时不时地传出阵阵笑声。
一主一仆相处融洽，默契也提升了许多。
太子殿下虽只是少年，却是见解独到，也将一切都看得极为透彻，甚至已经逾期到了未来的情景，一番谈论下来，更是让狄仁杰愈发崇敬。
可这些，只是天才之间的交流方式。
静立一旁的苏月清很是郁闷，根本不懂两个妖孽在说些什么，片刻就又头大了几分，只觉得自己这个将军很没面子，一脸傲娇地走出了院门静守。
远远望去。
劳工们已经各自离开，脸上满是从未有过的笑容，映照在夕阳中格外好看，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暖心。
看着这一幕，苏月清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几经犹豫，她还是将前往皇城的打算默默掩埋了起来，毕竟刚才也已听说，世家之人近日就会弹劾，不论真假，自己也不能先做恶人啊。
即便真要如实禀报，也不差这一半天，就让百姓多一日安生吧。
可面对这种情势，殿下又会如何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