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长鸣看着葛云升信誓旦旦的样子,心头猛然咯噔了一下,心想,难道他猜错了?但脸色还是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要怎么治他的罪。
站在葛云升身后的孔齐慰缓缓迈步走出,瞥一眼神态自若的尤长鸣,嘴角扯过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说道:“秦朝国历三百二十六年,根据神奉郡总载物库的档案记录,从尧天城的境内运送三千斤天牛金去往京城,以及大大小小的各般名贵材料,其中还包含了数以千计的珍稀奇物,但当这批珍贵物资抵达京城时,三千斤的天牛金变成了两千斤,而那些一同前往的物品,也不见一大半。”
“关于那一千斤天牛金的消失,以及随同物品的不知所踪,总载物库是这么记录的,在前往京城的遥远路途中,车队遭遇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罕见大雨雪灾,天牛金又蕴含着极其特殊的属性,遇冷则毁,那一千斤的天牛金,就是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损毁,而为了保持车队的进度,车队不得不舍弃掉废弃的天牛金。随同的珍稀物品,也因潮湿和灾害的缘故,折损近乎一半。”
“所以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尤长鸣讥讽笑了笑。
“总载物库清楚的记录着,这批物资是经过你城主府的手。”孔齐慰说道。
“你难不成是想说,消失的天牛金,还有其他的东西,都被我尤长鸣吃了吧?”尤长鸣冷笑道。
“这件事,朝廷当年就已经派人调查过了,就是属于过程无意的自然灾害造成的,毛头小鬼,你该不会是想拿这个就治我尤长鸣的罪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劝你们就赶紧回去吧,顺便准备好我日后上朝的弹劾制裁。”
“你别急,等我说完。”孔齐慰自信笑了笑。
“你慢慢说,别急。”尤长鸣不慌不忙,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
如果孔齐慰说别的事,他可能还会慌张一下,但这件事,他敢确定他当年处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马脚。
故而,他很镇定。
“在神奉郡天象册中记载,秦朝国历三百二十六年,的确是有相当恐怖的大雨雪灾,也的确是跟车队去往京城的日期重合。可是,天象册记载的大雨雪灾,仅持续了三日,而总载物库的调查结果里面,却是六日,相差三日。”孔齐慰详细说道。
“就算差三日,又能说明什么呢。”尤长鸣眉头皱了皱,他是没想到还有天象册这一变故,当年他只修改了总载物库,没有在意天象册,毕竟,神奉郡来往的物资都是要记载入总载物库的,明细和调查都一清二楚。
“众所周知,天牛金在未经过熊熊大火的淬炼之前,是经不起寒冷的。所以,运载天牛金这种特殊的材料时,往往都需要必备沸热草,这样才能使天牛金的品质更佳。在总载物库的一条记录中,你们总共申购了六千斤的沸热草。”
“六千斤的沸热草,配送三千斤的天牛金,理应是绰绰有余的,而且即便中途发生什么特殊的意外,也足够支撑和保护天牛金,这个时间可持续的最长功效是五天。”
“然而,巧合的地方就在这里,经总载物库的记录,你们那次经过的大雨雪灾,是整整六天的时间,比沸热草的有效期多了一天,过程中发生的意外损坏,倒是没有什么其他奇怪之处。但是,天象册的记录,却是记载了三天时间,这里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是哪里出了错,就很耐人寻味。”孔齐慰看着尤长鸣阴鸷的瞳孔,笑说道。
尤长鸣眼中的冰冷一闪而过,心中猜测孔齐慰是不是想诈他,让他自己慌中作乱,露出马脚。
“我为了调查和确认这两者究竟是哪一方出了差错,我又往前追溯,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孔齐慰似笑非笑的问着尤长鸣。
尤长鸣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追溯的结果,就是大雨雪灾的时间就只有三天的时间,无论是天象册,亦或者是其他记录天象气候的野载,都是一样的,唯独只有总载物库,是六天的时间。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事情,那就是你们城主府所申购的沸热草,也根本没有所谓的六千斤,细查之后,仅不过三千斤,是总载物库记录的一半。”
“另外消失的三千斤沸热草,以及在大雨雪灾中损坏报备的天牛金、诸多器物,究竟去了哪里,落入谁的口袋,这个不必我多说,尤城主应该也知道吧?”孔齐慰挥了挥手中的一沓羊皮纸,淡声质问。
尤长鸣脸色变化了一下,刚要说话,孔齐慰就打断了他。
“你先别急,这一项还不足以治你的罪,只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大戏。”孔齐慰取出了第二份、第三份羊皮纸。像这样证据确凿的调查结果,足足有十七份之多,罪行有大有小,即使没有那么多,砍掉一半,依然可以把尤长鸣打入大牢。
接下来的一刻钟,孔齐慰不急不缓的叙说着尤长鸣这些年犯下的各种罪行,最大的一次,甚至是借着谋反境外势力的理由,屠戮了一个家族,以此谋取朝廷恩赐。
尤长鸣的脸庞神情,从泰然自若,慢慢变成了面如土色,苍白无比。
这里的有些事,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然而,孔齐慰却一次又一次的翻起旧账,这里的每一份羊皮纸,都在叙说着他尤长鸣的罪行。
如果孔齐慰说的模棱两可,尤长鸣还可以誓死不从,抵赖不认,可是孔齐慰说的有依有据,详细无比,这就说明,孔齐慰有足够充足的证据,不怕他尤长鸣抵赖不认。
“不对,就算我曾经犯下这么多罪行,也不是由你们治我的罪,理应是神奉郡督裁带我走。”尤长鸣已经不想着脱罪了,因为在绝对的证据下,基本不太可能翻身,唯一的希望,就只有在打入大牢之后,再慢慢东山再起。
尤长鸣不是傻子,他要是被这些人带走,那他一定去不了大牢,多半会被人在半路上干掉。他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人,他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申冤。
一个小小的边疆城主,死了也就死了,这就像是掉入大海的石子,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所以,他一定不能被这些人带走。
让神奉郡督裁那边带走他,方有一条活路。
让军批处带走他,必死无疑!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奚京琼,是军批处派来的督裁。由于你曾经有过参军的记录,所以你的案件会由我们军批处接手,这件事,我们早已跟神奉郡督裁交接。倘若不信,这是交接玉牒。”奚京琼公事公办,取出了跟神奉郡的交接玉牒,这件事就是由他们军批处全权代理,再无其他。
尤长鸣脸色发白,脑子飞快转动,他在想着究竟如何虎口逃生,这些人是铁定放不过他的,否则也不会让这么多人围堵住他的城主府。别说是比他强的葛云升,段疾弃,就是军批处的奚京琼,都能随意拿捏他。
“我知道了,我跟你们走。”尤长鸣像是认命了一般,面容灰暗。
奚京琼盯着踱步走来的尤长鸣,只要尤长鸣有一点想逃的动作,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先废掉尤长鸣,之后要怎么处理,再问一下施婳柔。
就在离奚京琼等人约莫三丈的距离,军批处的其他两名神树期上前封住尤长鸣修为的那一刻,尤长鸣突兀发起攻击,击退两名神树期,随即一掌拍向施婳柔三人。
尤长鸣面容阴狠毒辣,对于施婳柔几人,他已经谈不上什么后悔了,就算再来一次,他可能会犹豫,但绝不会后悔,他只可惜,在当初顾忌几人的身份,没有下黑手,否则,他自己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早知道那时候就选择杀了这三个人,然后逃向境外。
他对施婳柔几人,以及那个顶撞他的宋知,只有无穷的怨恨,要是宋知在这里就好了,他可以一并杀死四人。
不过,宋知不在也没关系,杀了三个人也足够了。
不是想杀他尤长鸣吗,那就做好一起为他尤长鸣陪葬的准备吧!
奚京琼终究是半只脚跻身蕴花期的强者,反应速度并非是尤长鸣这种神树初期可以想象的,千钧一发之际,当即移身至施婳柔的身前,悍然祭出一口阔刀劈了出去。
尤长鸣大惊失色,想收手却来不及,打出去的一掌,直接对半切开。奚京琼劈出的强大的力量也斩落他的手臂,抛飞的断臂抛洒鲜血,如水雾般飘落下来。
奚京琼不言不语,又是一刀劈了出去,朴实无华的刀势在离刃的一刹那,仿佛化成了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蕴含滔天煞气,令人心惊胆颤,提不起丝毫战意。
尤长鸣大口咳血,奚京琼的第二刀瞬息砍断了他的右臂,这还是他反应快了一点,如果再慢上一步,他整个人都会被这一刀切开,一分为二。
强忍着失去双臂的剧痛,尤长鸣死死地盯着奚京琼等人,怒斥道:“我尤长鸣就是坠入十八层地狱,变成恶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完,他咬了一口舌头,吐出大量黑血,迅速挪移消失。
“还想走?”奚京琼冷笑,伸手往虚空一捏,空中顿时浮现出一坨巨大的光影,再一看,这坨遮天蔽日的光影凝成了一座浩瀚神山,上方还有虚幻飞禽盘膝鸣叫,栩栩如生。
尤长鸣瞳孔剧缩,浑身冰凉,他顾不得感受背后弥漫过来的磅礴压力,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出去!哪怕赌上他的所有,也要不惜一切的逃出尧天城。
说时迟那时快,从奚京琼手中捏出来的磅礴光影就重重的砸在尤长鸣的身上,尤长鸣登时面色扭曲,就欲压在塌陷下去的城主府之下。千钧一发之际,他舍命滚落出去,但他的半截身子还是难逃一劫,双脚瞬息之间被碾压成了肉沫。
不过,他也因此逃出生天。
不等光影形成的浩瀚神山再次碾压,他身形速动疾行,如箭离弦,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他化作一条黑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谁也没能想到,尤长鸣会这么狡猾,殊死反抗,得亏奚京琼意识远要比尤长鸣敏捷,得知尤长鸣的动作,危急时刻挡住了尤长鸣的致命一击。
如果不是奚京琼及时阻止,灵田期的施婳柔兴许还能剩下一口气,但孔齐慰和陶护城就难逃一死了。
“葛万骑,马上带人排查尧天城周遭,尤长鸣被我重创,实力十不存一,肯定走不远的。”奚京琼心情不是很好,原本十拿九稳的局面,却被尤长鸣给跑了。
虽说这里面有他大意的成分,但尤长鸣逃跑还用了一种诡怪的秘笈,能够蒸血消失,这是奚京琼没料到的,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直接拿下尤长鸣,以他的实力,是完全可以的。
葛云升点头,带着一行人迅速离开。
尤长鸣再怎么受伤重创,终究还是一名神树期的练气士,不抓回来,就是一种隐患,如一把利剑悬在尧天城的上空,不得安宁。
“小柔,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此地,就先行离开。尤长鸣已经被我打废了,成不了什么气候,相信以葛云升等人的实力,足以捉回尤长鸣,届时,你们再自行处置。”奚京琼轻声说道。
“我知道,琼叔,你们先走吧,接下来,交给我们就行了,我会处理干净的。”施婳柔伸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说道。
“嗯。”奚京琼笑着点点头,有些事,不必明说。
与此同时,尧天城数百丈外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受了重伤的尤长鸣扑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是鲜血,得益于他自身修为的强大,即便半边身子被奚京琼轰碎,依然还残活着。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尤长鸣回望着盘踞在王朝边疆的尧天城,怨毒说道,冰冷的语气好似从阴曹地府冒出,此刻他心中的恨意,比天高,比海深,姿态择人而噬。
憎恨归憎恨,尤长鸣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反之他清醒得很,他让奚京琼重创,实力大幅度下滑,怕是早已十不存一,日后就算能恢复过来,也不可能如先前那般强大,肯定会大打折扣。
所以,以他目前的实力,无论是差点要了他的小命的奚京琼,还是固若金汤的尧天城,他都不可能贸然去寻仇,那样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尤长鸣遥望着灰暗的天际,心生一计,既然这些人非要把他往死路上逼,那也别怪他尤长鸣狠毒了。
等着吧,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死在他的面前!
尤长鸣远离尧天城而疾行,径直往北鎏河上游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