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宜官为之一愣,却因为卫平刚才的气势,又不敢甩袖离去。
加之最大的靠山袁术已经离开,只得强颜欢笑道:
“没想到阁下就是书写《三字经》的卫郎,方才老朽所言也只是迫不得已,还望见谅一二。”
对于这种见风使舵的人物,卫平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况且有仇不报非君子,这老头贬低了他,自然也要踩回去。
于是卫平卷起袖子道:
“我方才说老先生的字有些丑陋,可不是随便说笑的。不然传将出去,世人还以为我无故找事。”
起先师宜官还以为少年要揍自己,吓得是直打哆嗦。
可见到少年提起自己的笔后,不禁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对于书法之道,他还是有绝对自信,若不然也不会在酒肆之中,以字换酒钱。
所以,师宜官微微拱手道:
“那就让老朽开开眼界,到底什么是字!”
卫平点点头,也不再言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笔。
这支笔非常的大,显然是为在墙上写字所特制的。
因为笔重,握笔姿势亦是不同,不可能以四指执笔,而是用虎口握笔。
所以对书写者的笔力要求很高,要经常习练大字,还不仅仅是多练就能写得好。
见卫平有些迟疑,师宜官捋着胡须,略带着得色说道:
“可是此笔有何不妥之处,要不要老朽换一支笔?”
卫平摇摇头,轻笑一声:
“不必。”
随即在墙上挥毫起来,一边写一边说道:
“大笔之妙在于笔锋,要万毫齐力而又毫发无撼,书写结构尤其为难。所以,最好是一气呵成,才能显现出其中结构精妙!”
围观的人,起先以为卫平在吹嘘。
毕竟才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悟到书法精要。
最多只是临摹哪位书法大家的笔迹,只具其形而不具其神。
只怕是要献丑于当前了…
可随着卫平写完一个字,周围顿时一片哗然,再也不敢小觑了眼前的少年。
那字。
笔迹瘦劲,但不失其肉。
结构疏朗,却风姿婉约。
如屈铁断金,又如兰叶竹枝。
完全不同于现存的任何一种书法字迹!
莫非这是…
少年独创出来的字体?
再看那少年随意洒脱的架势,以及气定神闲的落笔,完全不输于当世任何书法大家的风采。
那细柔的笔端在墙壁上点画撇捺,好似应节而舞,有一种美妙的韵律。
就好比侍女的舞蹈一般。
书法写得好的,不仅仅字美,悬腕挥毫时的姿态,也具有一种独到的美感。
让人心醉不已。
渐渐的,酒肆中所有嘈杂声都沉寂下去,全无人来人往的喧嚣。
人们纷纷瞪大眼睛,看着一个个精妙的字体,在墙面上定格留形。
似乎想要记住其中的一切玄妙。
时光悄然流逝,却又无人知晓。
哪怕卫平停笔悄立一侧,还有人伸长脖子,沉浸在这独树一帜的书法之中。
良久。
不知谁开始带头拊掌,接着掌声、叫好声连成一片。
“仅凭此字,卫郎已不负大家之名!”
“没想到卫郎不仅经书写的好,字还写的这样美,真不愧是当世楷模人物!”
“我观此字,其功底已在师宜先生之上,看来卫郎方才所言甚是呀,果真是字如其人。”
“卫郎你可千万不要将字擦了去,留给我们细细琢磨可好。”
“好字!好句!卫郎才气,已具有古之圣贤遗风!”
…
师宜官盯着墙上的字,良久才回过神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再看那墙上所写——
安能折腰摧眉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师宜官的脸色刹那间苍白无比,毫无意识的自言自语道:
“完了,全完了…”
若只是趋炎附势的话,他倒可以脸皮厚点装着不知,毕竟自己的名气摆在那里,还不至于让人指指点点。
可如今最引以为傲的书法也被人比了下去,又被赋句于墙壁之上讽刺,这叫他以后如何能够出去见人。
师宜官失魂落魄,全然无先前的风采。
一边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语,一边浑浑噩噩的走出了酒肆。
不过却将酒肆之中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连师宜官那样的名家都已经服输,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事更为轰动呢!
人们开始频频向卫平问好,纷纷以能结识他而感到荣耀。
又是好一番觥筹交错,直把卫平应酬的够呛。
好不容易才找个机会,从酒肆之中溜了出来。
毕竟汉朝的酒度数再低,也实在架不住满屋子的人来找你喝呀…
谁料还没跑两步,便被人拽住了袖子:
“小郎君稍待,在下有事相告!”
说话间,那人已是递上了自己的名刺。
看着眼前相貌不俗的中年人,卫平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接过了名刺。
这一看,却是差点惊呼出声。
钟繇,钟元常!
钟会的父亲!
他有什么事情能找自己?
“叮,受到才华横溢者拜访,恭喜宿主获得声望500!”
“叮,钟繇对宿主心生敬慕,恭喜宿主获得声望400!”
…
随着卫平的离去,酒肆之中的热闹也渐渐平息。
在一处角落里,一人面墙而坐,直到这时才对身边的仆从问道:
“都走了吗?”
其中一名高大的仆从环顾了四周,才小心的答道:
“陛下,都走了,没有熟识的人在了。”
那人皱起了眉头:
“说过多少次了,出宫之后要叫我主家,我们现在可是商贩。商贩!懂不懂!”
“奴婢懂了…”
“说起来,我们有多长时间没出来了?”
那人转过身看着酒肆之中的热闹场景,面容上有些丝丝怀念。
“如果没记错的话,大概有十二年了。”
“蹇硕,你可真是好记性呀…”
那人一边念叨着,一边陷入沉思之中。
他自然是如今的皇帝,目前的天下之主,刘宏!
遥想当年第一次出宫,见识到雒阳的繁华景象。
于是回宫之后立即建造了西园,让宫女宦官扮演商贾路人,自己也是置身其中,乐此不疲。
可假的毕竟是假的,哪能和真实的繁华一样。
所以他又带着一些护卫,悄悄走出了皇宫。
“果然是市井更为热闹呀!蹇硕,刚才的事情都见到了吗?”
回过神的刘宏感叹一句,忽然又问道。
“奴婢见到了,先是师宜官在墙上写字卖弄,然后让卫郎给教训了一番。”
“卫郎…可是前些日子,你所提到的写《三字经》那位?”
“正是。”
“倒是个妙人呀,不妨也让他来鸿都门学吧!”
鸿都门学是刘宏所设置的官方学校,并将孔子及七十二弟子的画像都悬挂其中。
不过他并不是为了研究什么儒家经典,实际上只是探讨一些辞赋、书法之类,他所感兴趣的东西。
可以说,卫平的所作所为,不知不觉中对了刘宏的脾性。
“主家…据奴婢看,那卫郎年纪还尚小,若是辟召的话,恐会招惹非议。”
“怕什么,难道我说的话还不管用?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那师宜官的字我也见过,写的也是万分好,怎么会输给一个少年郎?”
刘宏疑惑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卫郎的字还留在墙上,主家不妨评论一二。”
蹇硕指着卫平留字的墙面说道。
“哦?”
刘宏仰起头来,只看了一眼,再也移不开视线,嘴中喃喃自语道:
“好字呀…好字呀…嗯,赋句也是极好,安能折腰摧眉事权贵,有风骨呀!”
那字瘦硬有形,用笔细劲,简直对他这种书法爱好者,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记住了,明天派人来拓印一份,我要日日观摩。”
刘宏提醒道。
“喏!”
“差不多该回去啦,外面再美好终归是庶民的,西园里的东西,才是属于我的。”
刘宏依依不舍的从墙上收回目光,想要回去把今日之事演上一遍。
蹇硕眉开眼笑道:
“喏。只是主家,近日天气已经转暖,不知那裸泳之馆可否开张?”
刘宏闻言面上一喜,那裸泳之馆可是他去年才在西园建成,大约有一千多间房屋。
又采来绿色的苔藓覆盖在台阶之上,引来渠水绕过各个门槛。
然后让那些宫女娇娥们,都脱光了衣物,在馆中嬉戏追逐。
联想起去年和她们打成一片的场景,刘宏不禁舔了舔嘴唇。
实在是…
刺激呀!
正当他想要答应时,腰间却传来阵阵酸胀之感,不由的改变了主意:
“再过些日子吧,最近池水还有些寒…”
“喏。那主家,我们这就回去?”
刘宏挺了挺腰杆,却又发现腿有些软,看来昨夜放纵过度了呀…
于是摇摇头道:
“暂且作罢,去外面把执金吾喊来,让他备好车辆,多带点人手,今天我们去找卫郎!”
这样的状态还回宫?
不怕被那些小美人们给磨死吗?
道理刘宏都懂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再加上这个时代又没有肾宝合剂,并不能让他马上给小电池充电。
所以只能暂缓回去,权当给自己放天假了…
“找卫郎?”
蹇硕似乎有些不相信。
“怎么?我还不能去见人了?告诉执金吾,把朝服都给换了,咱们要扮成世家子弟,静静悄悄的去找!”
“喏…”
ps:执金吾是官名,分管京城内值班巡查以及缉捕之责,手下大约有缇骑与持戟千人,秩为两千石,地位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