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确是没有必要说的。
说出来不过是给明一真自己增添烦恼，所以才没有在明德殿直说。
李世民闻言面色一下改变，迎着月光，脸皮不禁有些抖动。
“观音婢的身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李世民语声悲切，“果然，谁能在那样的痛苦中承受整整一天，肯定对身体有着极大的伤害！”
“苏先生，请你一定要救救她！”
李世民语声急切，称呼都改变了。
明一真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让李世民不明白，什么意思？！
“先生，有什么话还不能说，尽可大胆的说！”
明一真道，“皇后娘娘的身体还可以治。但不是现在，半年后我会再来一趟皇宫，届时请陛下放行。”
李世民吃惊的睁了眼，“非得等半年吗，不能现在医治么？”
他随即明白这个问题很蠢，苏先生既然说了要等半年，肯定有他的原因，他不该问的。
但明一真沉吟一下，还是回道，
“这半年里我也得找到治疗方法……”
其实他是要用这半年提升医术等级。
凭现在的他，的确没有办法，但要是能得到那万能制药器，情况就会好得多！
李世民神情怅然若失，随即道，
“先生一心救人，医德实在高尚，朕先替观音婢谢你！”
“先生若能救回观音婢，又是朕欠你的大人情！到时有何吩咐，先生尽管直说！”
他这时真的不留明一真了。
明一真微微一笑，“陛下愿意为了皇后深夜到来，足见也是真性情，这也不算什么。”
李世民肯深夜到来，他的确挺吃惊的。
看来他能得到秦王府一众人的忠心拥戴，也的确有些道理。
但李世民忽的面露些惨然，摇头涩涩的一笑，
“说出来也不怕先生看低……其实近日来我夜夜无法入睡，这个时间也还不算晚，就过来了。”
李世民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我”，而不是“朕”。这是不自觉的对明一真敞开了心扉，他说的是实话。
说起来，昨晚他也没睡，竟是连续两天没合眼了！
嗯？！
明一真眉梢一挑，原来是得了失眠症！
“我就说，当皇帝的人，哪有那么多儿女私情……”心头暗道一声。
但半年之约已经定下了，这时再反悔也没什么意思。
明一真沉吟一阵，随即问道，
“陛下为何无法入睡呢，天下都已在你的掌控，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
李世民惨然的摇头，慨然若失，仰头看向了外面的夜空，
“先生想必也很清楚，朕这皇位是如何来的。
好不容易登基，又差点因此亡国。若非突然出现的一位神秘将军，此刻朕和观音婢，恐怕已在逃亡的路上……”
明一真抬了抬眼，淡淡附和一句，“那位神秘将军啊……长安能保护下来，的确多亏了他，没毛病。”
李世民点点头，继续自嘲的一笑，“外面的人现在如何说朕，不必打听也知道。”
“谋逆的贼子，为了皇位杀害兄弟，逼迫父亲。丧尽天良，泯灭人伦……”
明一真不可置否，他诧异于李世民还挺清楚。
这些话在昨天突厥围城时传得最凶，他都有所听闻。
“那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明一真平静的目光直视李世民。
话题由他自己提起，又一幅凄悲的神情，想来是觉得有苦难言了。
明一真也懂些历史，今天他接生的公主想必就是未来的城阳公主了。
而玄武门之变，里面的具体内情，后人也有合理的猜测。
但这些猜测明一真不会主动说出来，他现在自然听李世民自己说！
李世民沉默了一阵。
这个年轻的医生，他又不懂这朝廷、这天下的事，向他吐露一些苦水又有何妨呢？
总是藏在心里，他也很难受。
“这皇家的事，果然自古难解！”
李世民随即开口了，却是铿锵有力的骂了一声。
“当年父亲还未称帝之时，我们兄弟何其和睦，可当这天下定局，兄弟间的一切都变了！”
“苏先生，这大唐的天下八成都由我李世民打下来！今年年春我回朝之日，你认为我的大哥是什么样的心情？”
明一真问道，“想必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着急了？”
“不错。”
李世民道，“我回来一个月，秦王府进了三次刺客，两次查出食物剧毒……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明一真凝着眼眸，他随即提问太一针见血！
“那陛下当时到底怎么想的呢，您的确想过和先太子争抢皇位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尖锐了！
若是身边还有旁人，会吓得脸色惨白！
怎么这么大胆子，这个问题怎么也敢问出来!
明一真此刻不仅问了，还盯着李世民的脸庞，要辨别他是否说的是实话！
李世民眼眸中闪过一抹浓重的惊异之色，抬了眼盯着明一真，
“你、你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他又改变了称呼，神情心境也在跟着变化。
“如果我说想过呢……”
“想过啊。”
明一真就摊了摊手道，“那陛下实在无需自责，您和先太子不过只是权位的争斗，实在上升不到亲情纠缠！”
李世民暗骂一声，“你小子好大的胆子！言外之意分明是说朕假惺惺的自作多情！”
脸上随即却不禁笑了出来，带着某种释放的畅怀。
他不觉对这样的明一真也很是欣赏！
“你敢这样对朕说话？诺大的天下里也找不出几个来！”
李世民目光灼灼的看向明一真。
盯了好一阵后，却是一言不发的起身。
“走了！这令牌你留下，有此令牌，皇城你可随意进出。”
李世民留给明一真一块精美的玉制令牌，便打算走了。
明一真接过。
他看向李世民，最后问道，“人的性情和行为很复杂，很难用言语说清，想过的事情不见得要去做。陛下你的确为推翻太子做过准备吗？”
李世民离开忽的背影停住，像是一下凝固下来。
他也不回头，喃喃一声，“直到他们伤害我的亲人之前，我都隐忍了！”
明一真便点点头，“那此事的确错不在陛下，陛下大可不必自责。”
先前是无需自责，现在是不必自责，这中间有着相应的差距。
李世民浑身轻轻的一颤。
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如此洞察人间世情吗！
但不得不说，经苏白这两个问题之后，此刻，他李世民的内心中真的感到豁然开朗了许多！
心中的杂闷一下烟消云散了！
一股浓重的疲倦久违的袭来，李世民舒然的道，“朕终于可以睡觉了……苏大夫，你又医好了一个人的病啊，朕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明一真不可置否，他淡淡道，“陛下既然得到这个天下，就好好经营吧，治理天下比什么都重要！”
李世民心中充沛一股卓然的信心，世人都道他弑兄杀弟，他偏要创出一番不世的伟业来！
“可惜你是个大夫！”李世民叹了一声，但语气中终究带着一抹希冀，
“你真的无意入朝为官吗？”
明一真给出肯定的回答，绝不拖泥带水。
李世民终究慨然的摇头，随即，大步离开了，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