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汉正自气恼,闻言本待要说,忽然心中警醒,眼珠一转,答道:
“爷爷姓张,家中行三,是这山中猎户!方才是俺不备,可敢放了爷爷,用兵器来斗上一斗?”
燕青见这汉子不是往日里主人与自己闲谈时说到的好汉,也便没了兴致,淡淡道:
“张三,今日是你这厮无礼在先,我等也不要你性命,只捆你一晚,权当做教训。天明时自会便解了,你也别闹,大家各自相安。”
言罢,不再理会他,众人又回火堆旁各自坐了,拿些闲话来说。
岂料,过不多时,那黑大汉又来作怪,直吵闹个不停。
“大哥,这身上寒冷,胡乱与俺几碗酒喝可好?”
一庄客道:“外边风大雪急,天气正冷,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够,那得与你。休要指望!”
黑汉子不依,只是缠着要吃酒。
众人都嫌他聒噪,没了奈何,只得将了半碗酒于他。
黑汉子吃了半碗酒,砸吧砸吧嘴,却那里能够,腆着脸又来要。
浪子燕青气道:“你那黑厮,怎地这般没脸。真当我等是好脾气不成?”
黑汉子此时却低下眉眼来,陪着笑道:
“先前是俺的不是了!大哥若要出气,拳头棍棒只管打来便好。只这酒闻得实在是香,还望再将俺几碗来过瘾!”
燕青吃他这般无赖,又见这人衣衫破烂,正月天气也只穿件破棉袍,想来是个可怜人。
一时恻隐,又自诩不惧他撒泼,索性让人解了他的绑,又吩咐庄客从马上取了一个酒囊分他。
黑大汉活动下手脚,拿了酒囊,朝燕青咧着嘴笑。
随后,直拧开了仰脖便灌,也不怕凉,如牛饮一般,顷刻间把半斤白酒喝个干净。
众庄客见了,惊的都笑。
浪子燕青也道:“敢是个真饿急了的。那汉子,且到火堆旁一同取暖来,这些乾肉,蒸饼也分与你吃!”
黑大汉听了,并不客气,迳直到燕青身边坐下。
一双糙手胡乱的抓起火堆边的吃食,张开大嘴,撩开槽牙,看也不看,只顾往里猛塞。
如风卷残云般,一会的功夫,火堆边的东西都让他吃个干净。
看没人管他,黑汉子又拿过那烫酒的破瓮儿,也不怕烫,抓起来咕咚咕咚一阵猛灌,只看得众庄客都呆了。
燕青道:“黑汉子,看你这作派,不似是山中猎户手段,那张三莫不是弄个假名儿糊弄我等?”
黑大汉打个嗝,已有三分醉了,睁着一双怪眼呆看了燕青半晌,方道:
“俺今日先吃你拿了,又得你一顿好酒肉,却是不能哄骗你。你且听好,爷爷姓李名逵,祖贯沂州沂水县,江湖上唤做黑旋风的便是。
只因家乡打死了人,逃走出来,已有数年,见今官府正四处张榜捉拿!
你等若怕,可捉了俺去见官,拿俺的人头抵了这顿酒钱!”
这人原来就是黑旋风李逵!
浪子燕青心中暗喜,不想主人往日里说到的好汉,今夜在这破庙里遇到。
燕青笑着说:“李大哥说的甚话,我等自有要事去忙,哪有功夫拿你见官?
你敢是不知,年初朝中大赦,应有民间犯了大罪尽减一等科断,似你这般的,也只该个徒流之罪,不到得害了性命。”
李逵嘟囔道:“你等不送俺去见官最好。只是俺铁牛又不是傻的,怎会上赶着去出首,没地遭那徒流的罪。”
随后又接着道:“你这后生生的白净,不想扑起人来那般厉害,只叫俺摔个老大跤!”
旁边有庄客接话:“铁牛兄弟你自不知,小乙哥端的自小学成好一身相扑,江湖上不曾逢著对手,大名府上下,那个不服他?”
燕青笑道:“李大哥莫听这人夸口,小人浪子燕青,大名府人氏。
这扑只是同主人随便学的几手。我那主人才是厉害,你在江湖上想来也听得他名,唤做玉麒麟卢俊义的便是!”
“我的个爷,可是那枪棒天下无对的河北玉麒麟么?
兄弟你何不早说?俺在江湖上多听得他好,早想前去投奔,只愁没有门路,不肯接纳,今日得见兄弟,却不是俺铁牛要转运!”
李逵拍手叫道,满脸欢喜。
燕青也道:“我家主人也听得黑旋风大名,直言李大哥是条直爽的好汉,每日里日盼夜盼嘞!”
庄客们见状,也纷纷称赞李逵的好,把这黑汉子乐的只顾咧嘴笑。
他江湖飘零数年,东躲西藏,日子过得艰难,从不曾如今日这般快活。
聊到深处,这黑汉子不知怎的,竟嗷呜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的一脸,叫众人大乐。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
庄客们推开庙门,见的风雪静止,天气明朗,正是赶路的好天气。
浪子燕青叫了李逵到近前,把出一锭大银并两个小银与他,嘱咐道:
“李大哥,我急着请那安神医回大名府救命,实在耽误不得。
你被各处官府缉拿,赶路不便,却是无法同行。且把这银子拿了,自去大名府投奔我那主人。
他知你前去,必定欢喜,你我兄弟,半月后大名府再见!”
李逵虽说不愿,也只能应了。
当下,两个洒泪分别。
黑旋风李逵独个望着燕青等人走的远了,这才孤零零回了破庙,将行李胡乱收拾了,又自供桌下取了板斧,踏着积雪,独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