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乡镇常住人员成分虽然不象现在这么复杂,但要界定清楚也并不容易。
第一类就是城镇户口,他们吃着国家统一调拨的平价粮,每个成年人后面都有一个国营企业或大集体企业或社区企业,生老病死由所属单位托底,他们的孩子长大了统一安排就业。
第二类就是在工厂里的临时工,他们不是城镇户口,他们是农村里来的,他们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拿着最少的工资,住着最逼仄的廉租房,连企业里发的毛巾、香皂这些福利都与他们无缘,他们是第一代打工人,但那时“打工仔”这个词刚刚从广州登陆不久,还没有传到江苏来。
第三类就是引车卖浆者流的小商小贩们,他们有的是城镇户口有的是农村户口,他们或不满足于工厂里的死工资或不满足于守着一亩三分地刨食,他们要做自己的主,他们是后来下海弄潮儿的先行者,他们有的收获了第一桶金,有的则沉没于海底,更多的依然在生活之海中苦苦搏击。
还有第四类,他们来自于农村是农村户口,但他们的处境却好于大多数城镇户口的人,比如余日成的堂舅,比如许若雨的爸爸许成梁。
余日成的堂舅是农村户口,但他是镇兽医站站长,严格意义上讲他是乡镇部门单位的领导;许成梁是农村户口,但他是镇纺织厂厂长,手下管着一百多号工人呢。他们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镇里人,但他们手下有人有钱有资源,多数镇里人反而也不如他们。
许若雨姐妹三人,两个姐姐许若云许若风都特别有出息,初中毕业都不声不响地考上了中专,成为了城里人。许成梁对小女儿寄托了极大的希望,他认为小女儿是三个女儿中最聪明的,他希望小女儿不要再走两个姐姐的老路,他希望小女儿能考上大学!为了给女儿加把劲,许成梁专门找自己的老同学艾金书副校长沟通过一次,他请老同学多关心多帮助许若雨。
许若雨上有父母宠着,下有两个姐姐护着,她似乎生来就不需要担心其它什么,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学习成绩搞好!
许若雨确实也做到了,她能在全年级保持前五名就是最好的证明。
许若雨的整个世界就是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其它一概不闻不问。但今天谭玉翠说她谈恋爱了,她接受不了,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这样做,她感觉到被冤枉了受委屈了!
下午放学她没有回家吃晚饭,她在座位上悄悄流眼泪,她很生气!余日成就这样湖里湖涂地撞上了枪口!
余日成今天很愉快,他喝完稀饭洗干净搪瓷缸一路哼着小曲向教室走去,走到一班门前他突然想起跳绳,他从窗户里一看,正看到许若雨坐在座位上,便推开门叫了一声:“许若雨,跳绳!”
许若雨猛然抬起头,来了个女高音:“滚!”
余日成猝不及防,他一下子呆住了,脸涨得通红,好心情一下子飞到爪哇国去了。以他的性格他要反击,但看到对方眼泪沽沽的,一下子失去了骂回去的勇气。转身回去吧,又感到太窝囊,自己借东西还借出毛病来了?好人不能做了?他慌乱地扫视了一遍周围,幸好这时候没几个人在,他犹豫了一下,讪讪地往回退。
他想:好男不跟女斗,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干嘛!
他边想边往三班教室走,也顾不得要跳绳了。很多年之后,余日成和许若雨一起回忆都没有搜索到要回跳绳的纪录,这成了一桩悬案。
回到教室他发现谭玉翠竟然在他的座位上等他,谭玉翠开口就是:“怎么样?刚才和你的小对象友好交流了?”
余日成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其实什么都没有明白,他想吼两句,但他强行忍住了。他突然诡异地一笑:“交流得很好,谢谢!”
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回吧,马上要上晚自习了。”
这下轮到谭玉翠奇怪了:什么事都没有吗?
但她从余日成的表情里实在找不到任何内容,只好转身离开。
余日成坐在板凳上,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里开始问候谭氏祖宗。
整个晚自习余日成都在像往常一样临摹《出师表》,但心里在翻江倒海,划破了好几张纸,但又能奈何?暂且只好吃下这个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