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微哑的嗓音就像是那种勾魂小鬼在耳边窃窃私语。
苏恨水连眼皮都懒得抬，嘴里只淡淡的道：“滚！”
“这些够不够？嘿嘿！”
老妇却浑似没听到，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招子像是长在了阿玉的身上，骨碌乱转，冒着渗人的光，发着痴痴的笑。
她说着伸手从腰间取下个布袋，打开来，里头竟是几件金银首饰。
“这些都给你，我只要她！”
这个时候，苏恨水才终于舍得抬眼，看着老妇那鼓动的腮帮子，嗅着扑面而来的恶臭，他孤漠的神情上终于多出一丝异样。
“不够么？那、那我只要一条胳膊，一条腿，只要你能让我临死前吃一顿饱饭，这些东西都归你，都归你……”
可老妇脸上的笑容却猝然凝固了，表情也变了，双眼瞳孔一缩，满脸惊惧，脚下更是踉跄往后一跌，却是瞧见了苏恨水乱发下的异瞳。
他左眼与常人无异，然右眼却在隐隐发光，映着火光，发着蓝光，幽暗深邃，沁寒带青，就像是一点夜色下飘忽的鬼火，说不出的森然。
老妇突然不说话了，瞪大双眼，如见恶鬼，连滚带爬的退到不远处，散了一地金银。
瞧着那些黄白之物，没人在意，别说动手去捡，甚至连看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到了这种境地，活着已是千难万难，谁还会去想什么荣华富贵，所谓的钱财，眼下比粪土还不如，雁粪尚能食，金银难果腹。
老妇离开了，苏恨水眼中的光似乎也黯淡下来，隐藏了起来，恢复如常。
夜风微凉，远方的荒原上传来几声高亢苍凉的嗥叫。
不只是人饿的眼睛发绿了，畜生同样也是，白天黑夜的四处觅食，就像是一群游荡的恶鬼，逢人就扑，见兽就咬，同类相残，人兽相食，如在地狱。
有人饿的受不了了，听着狼嗥，三五结伴，拿着一些家伙式儿就寻着声音过去了。
苏恨水看在眼里暗暗摇头，这些人多半是有去无回了。
狼性狡诈，何况还是群居动物，只怕那个叫声是故意引人过去的。同样是饿的受不了了，但这些狼绝不会和人一样，它们只会越来越狡猾奸诈，伺机掠食，就和成了精一样，还会给人下套子。
下场已经不用多想，无非是被群狼分食，或者，再惨一点……
苏恨水悄然抬头，目光飞也似的瞟过一个个难民，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对于那只山魈来说，一个人落单和五个人落单并没区别，一群饿的腿软脚软的人，和送上门的鲜肉也没区别。
那种怪物，哪怕就是武门里的绝顶好手遇上，稍有不慎，也是饮恨的下场。
但最让苏恨水感到棘手的是那畜生能模仿人的习性，若是看的见倒也好说，可再一披人皮，阳气遮掩之下，连他这只“鬼眼”都看不出端倪。
久违的，苏恨水心中生出一丝压迫感。
原本他以为能借助这些流民之力将那畜生找出来，可现在一看，一个个怕是都已经饿疯饿傻了，难有指望。
而且还跑不得，但留在这里如果不能及时找出来，时间一长，仍旧凶多吉少。
只能通过蛛丝马迹一点点去找么？
正思忖间，陡然，一股寒意直从他后颈泛起，像是三伏天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惊的他一个激灵，浑身毛孔自发收缩，汗毛根根起立，手臂上全是一个个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就如同黑暗中盘踞着某种大凶之物，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残忍无比，阴冷至极，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然后，那道目光慢慢移到了阿玉的身上，不动了。
“它想吃这孩子？”
苏恨水心中警惕大作，但明面上不敢有过多举动，他习武多年，对危险感知超出常人，若是让那山魈发觉到什么异样，必然会先对他们下手。
好在这道目光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无影无踪。
过了许久，苏恨水这才看向一个个难民，只是一眼望去，俱是些枯槁面相，干瘦身躯，已难瞧见那畜生半点行迹。
莫非是去找那几个人了？
一直熟睡的阿玉这时醒了，惊醒，许是做了个噩梦，双眼睁的老大。
等看着身旁人还在，她才惊魂未定的松了口气，接着轻轻的拽了拽苏恨水的手。
正当苏恨水疑惑的时候，手里已被悄然塞过来一个东西，耳边同时响起一声微弱到不可闻的声音，“吃的！”
听到这句话，苏恨水孤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柔色。
没说什么，他把吃的又推了回去，只因现在的他几近全盛之时，但凡不是遇到恶战大敌，气血损耗，三五日不吃不喝都没什么，可这孩子却不行。
小姑娘仰着小脸，睁着一双明晃晃的大眼，像是在困惑苏恨水为什么不要，要知道这么一口吃的但凡丢出去，只怕所有人都会抢的头破血流，像是野狗抢食一样。
野狗？确实是野狗。
逃荒的路上她已经看见过太多，有的人抢着抢着最后连自己都成了别人嘴里的食物。
“你们是从哪走的？”
苏恨水问。
阿玉小心翼翼收起吃的，低声道：“关中。”
苏恨水沉吟片刻，“那咱们应该还在秦地境内，之前我看了看山势走向，似乎刚翻过秦岭，这些人是东去的，多半是去往河南，咱们得北上去山西，快则一天，慢则三天就得分开！”
“孩他爹，你咋了？你可别抛下我啊，你走了我可咋活啊！”
忽听哭声，原本那些个空洞眸子顿时齐刷刷的抬起。
角落里，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扶着地上剧烈颤抖的男人。
男人早已饿的没剩几两肉了，像是风干的干尸，但诡异的是肚子却圆鼓鼓的，浑似怀胎十月的孕妇，只挣扎了几下，原本僵直绷紧的身子立时软了下来。
而围在那口铁锅前的人，此刻蜂蛹而上，不由分说，就把还没死透的尸体抢了过去。
原来，他们一直在等。
苏恨水只看了一眼便抬手捂住了阿玉的眼睛。
“别看！”
然后，他也慢慢垂下眼皮。
“尸未入殓人抢去，这世道……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