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一根筋的研究物理的人，在7月末的这一天，就突然成了被打倒的对象。
他都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红卫兵们砸了实验室，打了巴掌，莫名其妙地下跪，每天没完没了地写检查……
他的研究成果都被他们给烧了，那是他的命根子。
唯一留下来的就是那些为国家研究的银元和这个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卷尺。
它们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他早早就像命根子一样，把这两样东西藏起来了。
他没有房子，没有妻子孩子，一个老光棍，每天就和这些器材过日子。如今实验室里的器材都被砸了，实验日记都被烧了，他突然就觉得生无可恋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实验室，和那处藏着卷尺和银元的墙壁，纵身从实验室的窗台上跳了出去。
下降的过程中，他心里还在合计：自由落体情况下，下坠产生的力和速度……
他算的结果是死不了，而是会重度残疾。他想，他自己成为一个重度残疾后，谁来看他，他就把藏起来的卷尺和银元送给他。
但没想到，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竖立了几根没拿走的钢筋，他不偏不倚的扎在上面，一命呜呼。
“我死了又怎么样，死了更好，我能专心搞科研了。”面对这段残酷的回忆，他推了推眼镜，就像看了一段纪录片，最后还是强迫自己静了下来。
“你这个人很奇怪，张口闭口就是科研，你都不想你的妻儿？”柏小龙对于这种科研狂人，十分费解。
“我没有妻子儿女，我这样的人，不需要情情爱爱的东西。”
“你死了这些年，研究出来什么了？”刘氢问。
“我……”男人突然语塞了。他这么多年，难道什么都没研究出来？
“阳间的东西你都用不了，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应该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刘氢帮他答道。
“但是这么些年，你也没做恶事，可能还为这个实验室做过一些善事，所以积攒下了福源，反倒是从鬼升到了半仙。”刘氢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如果昨天那个男孩从这里跳下去了，你这么些年的福气就都没有了。”
“我什么都没研究出来，还把自己的卷尺和银元都弄丢了，我……”男人低下头。
“所以你又想跳楼自杀？”柏小龙算是听明白了。
“嗯，这次我算好了，楼下有一个不规则的花岗岩石雕，它有几处棱角分明，只要我掌控好力度和速度，撞在上面，肯定还能死。”
“可是你算来算去，忘记算，这次跳下去摔死的到底是谁。”柏小龙真是被这个书呆子整服气了：“这次摔死的，会是一个无辜的学生！”
“我没想过连累无辜的人。”
“所以，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刘氢掐指算了一番，说：“一是继续留在这里，护着这里的老师学生，积福德，结善果，继续修仙。估摸着，再过个百八十年，你差不多就能修成。另一个选择就是，我渡你入轮回，你继续投胎转世，以你现在的福德，再投胎，应该是会生个富贵之家，做个长寿之人。”
男人矛盾起来，陷入了沉思。
柏小龙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两个选项，会如何做决定。
当神仙，妥妥地当神仙。
柏小龙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来了自己穿着一袭白衣，腾云驾雾仙气飘飘的样子，嘿嘿嘿地傻乐起来。
刘氢大致猜到了他在想啥，幽幽说道：“做神仙，六根要净，只要动了凡心俗念，很容易成魔。成了魔，那就是飞灰烟灭的下场。”
刘氢这一番话，犹如一把重锤，把柏小龙的白日梦给锤醒了。
“太吓人了，还飞灰湮灭……”柏小龙抖了抖肩膀，心里对飞灰湮灭这个词说不上来的膈应。
两人说话间，沉思的男人突然开口，道：“我选做神仙。”
他说的异常坚定。
“你傻啊，做神仙容易飞灰湮灭。”柏小龙提醒他。
“这位小道长说的是，六根不净才会飞灰烟灭，只要六根净，就不会了……”
刘氢认同的点点头，说：“这就是学渣和学霸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理解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那你切记不要在实验室里捣乱，牵连无辜。既然要做神仙，每逢初一十五，你可以到香火旺的庙里去吃些香烛，我也会每逢初一，烧些香火给你。”
“嗯。”男人推了推眼镜，直勾勾地看着刘氢，脸憋得通红后，说了一句：“谢谢，遇到你们真好。”
柏小龙哈哈哈地乐了出来，他一边乐，一边说：“我还合计你要和娘道表白呢……”
刘氢抬手就怼了柏小龙一拳，说：“你是不是傻！”
男人也傻呵呵地跟着乐了，就连一直装晕的王轩也忍不住笑了，他肩膀一抽一抽的，极力压抑着自己笑出声。
“小道长，我还有个疑惑，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解答。”男人问道。
刘氢点头，“你说。”
男人说：“我死后到现在这几十年，每天都在搞科研设计，但是诚如您说的那样，全部失败了。我错在哪个环节，才导致这种失败的结果？”
“错在想不清生死，悟不透现状。之前你所看所想，都以活这件事为前提，自然研究不出东西，因为你想研究都是阳间的东西，这本身就与你身处的境地是相违背的。”
没等刘氢继续说下去，男人已经恍然大悟，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我真是一根筋，这么直白的问题竟然悟不出来，还要劳烦小道长指点。”
“如今，我知道了自己已死，所以以后研究的东西，自然就是阴间的东西，便可有所成就。”男人兴奋地手舞足蹈，踱着步转了几圈，自言自语般说：“我要想一个研究课题，阴间缺什么东西呢……”
“你的银元明天我会让这个学生拿来还你，你以后就安心在这里修行吧。”刘氢说的这个学生自然指的是装晕的王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