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仙舰上人山人海,定睛细看,哪里有人?分明是一团团诡异的鬼火,风一吹,四处飘散。
龙师转化的岁阳,久久伫立在甲板边缘,看着高空之下,笼罩着一片黑雾的丹鼎司分舰。下面是他们持明的圣地鳞渊境,受到龙祖不朽力量的祝福。圣地里还有上千枚持明卵尚未孵化。
他们被卷进怪谈,被转化成岁阳,人还在这个世上。但活着,也不算活着。他们虽有作为持明的记忆,却不再是持明之身。
脉管流淌着的也不再是受过龙祖不朽力量祝福的血液。如今的他们算不得龙嗣了。
如果鳞渊境一千转生卵能孵化,那这世上又有持明。他们一族又有希望了。
龙师纷纷把目光投向丹枫。他曾是持明龙尊,责无旁贷。
丹枫与白珩,镜流,景元,应星分享过劫后余生的喜悦,便走向他们。
持明丹枫绝不推卸自己身为龙尊的责任。
他要带领持明,和下空肆虐的诡异斗一斗。
哪怕他们尽皆都被转化成岁阳之身,也要为持明的传承,拼最后一分力,流最后一滴血。
誓死守卫鳞渊境是此刻所有持明的心声。不消丹枫号召,他们自发跟上,在空中排起长长的送死队伍。
腾骁,驭空一等站在仙舰目送他们,面上满是挣扎之色,但谁也没出列,前去阻止。
有时希望也残酷。
易景映在心中叹息。阮梅着迷地看着此副盛景。
他们为了延续,是生命的一部分。
随即她将目光投向诡异。这一高维世界的生命体。
不单岁阳燧皇馋,她阮梅也馋。
倘若能研究它。想到那个场面,她身体里的血呲呲地冲刷着脉管,周身燥热,难以自持。
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让我来将你解剖,调控,解构,再现吧!
丹枫和持明跳下去,易景映犹然坐得住。
阮梅纵身一跃,她崩不住了。
可恶的盗窃系统,留下这个,遗殆无穷。
她也是时运不济,最好的朋友都是疯子。
还能怎么办?他们疯,她也跟着疯呗!
“阮梅!”
听到后方有人呼唤,阮梅回头,看到白裙少女奔她而来。心中怦怦,春回大地,繁花似锦。诸般奇景也不过如此。
阮梅轻摆柔韧的腰肢,化身人鱼,在空气中游曳,生生接住白裙少女,拥在怀抱,脑袋搁在她的颈窝,眷念地贴在她的面庞。
“说跳就跳,也不打声招呼。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100083追上来,冲二人大吼。
“抱歉,二位。”阮梅愧然道。
“你跟上来做什么?”易景映扭头,疑惑看她。
100083一怔,随即暴怒,“没有我,光凭你们俩对付得了它吗?”
小手指下方的黑气。不等易景映作出反应,她又道。
“没见过像你们这样,没事找事的。我100083跟着你易景映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什么意思?”易景映惊疑不定,只见100083小小的一只,骂骂咧咧地冲黑气。
俄而,雾散天清,古海的波涛汹涌如旧。
冲进黑气,丹枫已经做好殒身的准备,就像岁阳燧皇那样发出光芒,消失在宇宙。
然而,他这刚转化而成岁阳只能放出萤火之光,不足刺破黑暗,与仙舰的大家道别。
想来也是凄楚。
鳞渊境门户大开出现在他眼前,他真怀疑是大梦一场。
深一脚浅一脚踏上眼前的石阶。
龙祖像前,还不能回神。这怎能不是梦?那一颗颗莲花蓓蕾般的持明卵,完好无损。
“100083,小派蒙……”
古海水一波压过一波,易景映在上空苦苦寻觅,不见那个纵身飞进黑气的小小身影。
“你不能抛下我啊!没有你,我怎么能够回家?”
梅香飘来,阮梅手搭在她肩头,低头道,“对不起。”
易景映回首,看她片刻,还是冲她摇头。阮梅痴痴看她,心头又多了一种感动。
云雾织成灿烂晚霞挂在罗浮人造大气。丹枫,龙师,易景映,阮梅回到腾骁跟前,齐齐整整。
“都回来了,那敢情好!”腾骁的喜悦难以言表,一手揽丹枫,一手揽易景映,双目熠熠,胸膛起伏不定。
“镜流,景元你们和白珩回去,把她酒库里的好酒都搬来。今天,我等,全军将士不醉不归。”
那叫个豪情万丈!
“仁景楼,鼎盛楼哪里没有酒,非得搬空我家的?”白珩撇撇嘴,不乐意道。
腾骁揽着二人笑她,“小丫头,你这就小气了!”
白珩不屑一哼,“我那些美酒得单独拿来请我们罗浮的英雄们畅饮?你要招待,拿你将军府库房里头自己酒。”
“好,我们回将军府,喝个够。小气的狐族丫头也来吧!”
“你才小气!”白珩不悦地连哼了几声。
镜流挽起她的胳膊,“我们走吧!你阻止炸我们‘鼎炉’,挽救下鳞渊境,也算为我们立下了一桩大功。将军肯定会重重嘉赏你的。”应星和何渭南在旁附和点头。
白珩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的狐狸长耳,“哎呀,这哪里是我的功劳啊?这都是应星运筹帷幄,景映决策英明。”
“说起景映,她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她似是有心事。”镜流凝重皱起眉头。
几人一同眺望被腾骁带着远去的那道单薄背影。
明月当空,演武场,喝不尽的美酒,食不尽的佳肴。罗浮军民同乐,其乐陶陶。
镜流抚琴,丹枫舞剑,双月辉映。白珩趴在她怀里,已然沉沉睡去。
阮梅默默为她添杯酒。澄澈的酒液倒映圆月一轮。
这思乡之情,失友之痛,在她心中交杂,已不知道发酵成什么滋味了。
饶是如此,她也不想搅了大家的兴致。
没人比她更明白,他们还能坐在这里举杯畅饮,有多么不容易。
然而,她心头愁绪,实难排解。端起酒杯,一饮而空。
烈酒如刀子一般割破喉咙,眼前幻影重重,现实如梦境一般绮丽。
她忽然想舞,尽情释放自己。她踉踉跄跄起身,阮梅搀扶着她,以免她跌倒。
她拿出应星为她铸造的大斧头,往场地中央一砸。
地面震动,白珩睁开惺忪睡眼,问应星,“她的心情还没有好点吗?”
她已经献身给易景映撸一晚上了,狐狸毛都快掉光了。镜流和丹枫又是弹琴,又是跳舞的。
她双手拎住斧柄,化作一阵旋风,把地上的口袋纸巾一应杂物统统吸引过去。
那斧锋像没长眼一样,演武场的人早就化作灰色火焰,四散而逃了。
左躲右闪,好几次险些被刮到,白珩也有些顶不住了,“丹枫,谁能阻止她呀?”
丹枫抱手长长一叹,“就让她发泄吧!”
“对。”白珩点头,“拆了将军府都没关系!”
丹枫回头看腾骁。他坐在乌木案后,蜷缩着一条腿,手放在膝盖,抬头望天际的圆月,仿佛对一切恍若未闻。
他也醉了,心头在遗憾仙舟人转岁阳。
现场也许只有他稍感圆满。他们还有一千持明,虽处在蜕生之中。
经历此难,真正毫发无损的何渭南已经在旁唏嘘良久了。他与他们的悲喜并不相通。所以,嘉奖完,他就被冷落在一边。
应星看着现场,神色寂寥。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仍旧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
倘若再出现一个奇迹,扭转生死,或者干脆时间倒流。
心中隐晦期待,不敢吐露的愿望,是否会有一位星神回应?
何渭南仰头望漆黑天幕,也觉得有些寂寞了。
阮梅回头望望,转身走出将军府。
院子里,景元养的几只团雀叽叽喳喳,丹枫一把一把不要钱地撒着上好粳米。易景映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只知道醒来,人都在身边,好像一切如旧。
或贪婪,或暴躁,或狡猾,岁阳都是有其凶性的。也不知道转化成岁阳的仙舟人有没有出现问题。
易景映觉得出去看看比较好。又想到自己也是岁阳,会展露哪种凶性呢?
听阮梅说,那天晚上,她借酒撒疯,砸了整个演武场。易景映深觉自己是五毒兼具。自私又暴躁。
转念又觉得,去看看鳞渊境里那些蜕化中的持明比较好。听听他们在卵中的絮叨。
通过引航罗盘传送到龙祖神像下,没想到丹枫也在。
置身粉色的贝岩海洋,他蹲着身,大掌摸摸这个卵,再摸摸那个卵。悉心呵护每一个即将诞生的持明。
易景映心中发堵,或许到仁景楼买醉比较好。
如此想,正要转身,脚边传来一阵吟咏。
“靡靡赤龙,森森青松。今旦零落逐寒风,可怜与谁同……”
这词与现今的丹枫好应景。易景映的脚再挪不开半步。
丹枫看见她,起身拍拍衣角的尘土,“我这里还有一包去年的鳞渊春。我们去那边,喝茶小坐吧!”
他示意龙祖像前的石亭。
易景映入亭落座,丹枫则到附近的泉眼打了上好的水回来。
一壶鳞渊春泡开,茶香缭缭。丹枫端着茶盏不语,易景映则看着他不说话。
丹枫被她盯着受不了,开口,“你更难过才对吧!但愿这香茶能抚平你心中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