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司被倏忽碾为废墟,工造司领着工人正在抢修,从天空看下去人头攒动。易景映和白珩乘坐星槎飞过他们头顶,降落在渡口。
“丹枫。”
白珩对着浩浩汤汤的古海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便让易景映在原地等着,自己噗通一声跳下水。
易景映走到边缘,蹲下身,看潜水的白毛狐狸。
雪白的尾巴毛在水中散开,毛绒球一般,其下是一截细细的腰,没有一丝赘肉,由下及上摆动,水草一般。长发在水中泼洒开,像蒙着层纱,一对尖尖的狐耳,随水流翻卷,露出内侧的柔嫩。
更别提后方修长腿,踩水的小脚丫。
易景映这还是第一次,有点上头。
如果是正面,丹枫的视觉又是怎么样?
那画面美好得,易景映光想想,心里都冒酸泡。
苍老的红枫下,丹枫背靠斑驳树干,怀抱击云长枪,一腿蜷曲,腿挺直,双目紧阖,脑袋微微偏向一侧。红叶飘转,落在他的肩头,又滑落在他的绣纹繁复的衣摆,有一小捧。
反反复复的梦境折磨着他。
在上龙祖的身影,龙尊代代的传承。在中,龙师声声的控诉,黑暗中抓着他的无数只手。在前,仙舟的存续。在后,丰饶孽物鹰视狼顾。
梦境灰沉沉,像蒙厚厚的尘埃。
太陈旧了,陈旧到,他都能闻到腐朽的滋味了。
这于不朽的持明何其讽刺!
他看着仙舟日新月异,不断迭代,新面孔,新思想,新主张。
呵,繁育!
何谓不朽?造化或许把不朽平等地分给所有种族。不曾偏爱他们龙族。
代表不朽,不老不死的龙族已然从表皮烂到了内里,被一种声音,一种势力操控。
杂音都被扼杀在摇篮。
当第三十五任龙尊,积劳而逝。
就是三十六任龙尊,引古海水淹龙宫,封印建木。魔阴身不再滋生,不再出现无辜受害者。
“鳞渊境是持明圣地,怎么可以淹掉?”
“你窃持明圣地绥靖求全,岂为龙祖所容?”
“仙舟人呢,狐族人呢,共同生活在仙舟之上,为何唯我持明需要如此牺牲?”
这任龙尊死在自己的书房,食物中毒。
第三十七任龙尊,也死在与丰饶孽物的战争中,而后历任如此,到他这一任。
近来,他生出一种妄想。
繁嗣的欲望,在他胸膛里从未变得如此滚烫。
他大概要褪生为龙师们眼中的合格龙尊。
与仙舟立下的守望建木的盟约,恐怕他要背弃了。
这是唯一一次,龙心与他达成了一致意见。
“丹枫,你果然在这儿!”
听得一声呼唤,丹枫抬头,明媚狐族少女和着天光而来。
她双脚往后一蹬,整个人像鱼雷一般冲刺过来。
丹枫站起身,少女正好穿透水幕,他抬起双臂,手正好完美承接住她的腰身,帮她减缓下落之势。
而后手一带,翻过整个人,双脚稳当当地落到地面。
“你总不留意那层水膜,横冲直撞就过来了。我看啊,要摔成大花脸,才能长记性!”
白珩笑着摸摸脑袋,“丹枫每次都接住了白珩。”
“这是任性的理由吗?”丹枫抬手在她前额厚厚的毛发上一拍。
“说起来,你救了陷入龙狂的我,我还没答谢你。如何是好呢?”
丹枫左顾右盼,好一番沉思,看着白珩天空般碧蓝的眼睛,“这样吧,人都来了,那就多住几天,我这龙宫胜境,你折腾个底朝天都行。”
白珩低头笑笑,“你怎么跟景元学坏了?这是答谢我吗?分明是奖励你自己,你想让我陪着你,对吗?”
“是啊!”丹枫上前一步,手托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愿意吗?”
白珩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收起下巴“丹枫,这有点暧昧了。作为朋友……”
“白珩,我喜欢你。像你这样的人,占为己有多好呢?我这样想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渴求你啊!”丹枫强势打断,少见地暴躁了。
“你知道吗?看见你不顾一切冲向倏忽,为了我。我有多他感动。世间万物,与你相比都不值一提。”
丹枫大手一挥,好像与过去斩断了关系。
“从此,只做白珩的丹枫。”他手背在身后,抬头望红枫。
白珩只觉得面前这人全然陌生。她印象中的丹枫是斩不断与持明,罗浮的牵绊的。
他肩上挑着持明全族,心里是全仙舟民的安危。
他是厉害的龙尊,行云布雨,泽被苍生。
换来的还是白珩的逃避。丹枫背过身,冷然道,“你真是世间最绝情的女人。”
他心里也清楚,最近对自己疏于约束,说的话太重了。
但白珩这样心大的,会伤心吗?
还是让他把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吧!
白珩这边渐渐理解。丹枫是陷入持明族的“魔阴身”。你想啊,他身为龙尊身,一世世化蛋蜕生,再成为新的龙尊。
生命永无止境,操劳也没个尽头。难免抓狂。就像不堪岁月侵蚀的长生种们?最后他们不都是化为魔阴身了吗?
丹枫这种情况还很紧急。她得赶紧去告诉镜流和景元,让他们想想办法,帮帮丹枫。
白珩退身,准备离开。丹枫突然回过头,一脸痛色,“要走了吗?”
“丹枫平生没求过别人,今日就求你了,白珩。”青金眼眸,蓄起泪光。
丹枫求没求过人,她不知道。只知道,这是头一回见丹枫流泪,破天荒。
这样的丹枫,她应付不来。白珩深知,但该死地心软地一塌糊涂,拒绝的话到嘴边,就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她都想抽自己了。理智一点啊,白珩,你可是天才飞行士,天空的统治者。
“对了,我是来带你出去见一个人的,她还在渡口等着我们。”
万分危机之刻,白珩想起了远在水面上的易景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