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里之外,同一个夜晚。
在荀彧和董昭秉烛夜谈的时候,曹老板的寝帐之中,也是烛影摇摇,明灭不定。
曹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白日营帐之中,多人都赞成贾诩所提的抛尸引毒的秘技。
晚上的时候,满宠已经归拢汇报,整备所有因疫病而死的兵卒尸体,合计共两千余具!
军中的投石车也已经准备的八九不离十了,可谓万事俱备,只要寻找到合适的投掷位置,瞅准机会,便能把这两千余具带着疫病瘟疫的尸体投入新野城!
到那个时候,疫病在新野城和整个荆州泛滥开来,定然造成缺兵少将,防御锐减。我攻克荆襄,如入无人之境!
到那个时候,我五十万将士只要各自佩戴口罩,杜绝疫病传染,就可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拿下荆襄。
“到那个时候,贾诩不会再建议我用战船把荆襄因疫病而死的百姓兵卒投入江中,送到江东去吧!!??”
曹操想到这个大毒谋,不由的心头猛跳,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娘的!”
“贾诩啊!你吓死我了!”
曹老板往门外看了看,心有余悸的低声骂道。
“丞相,丞相可歇息了么?”
忽然在灯影之下,大帐门口有个人影来回晃动,紧跟着另有一人从旁窜了过来,将此人制住。
“嗨!是荀公达啊!”
“大老晚的,你来丞相的寝帐干嘛?”
“差点让我误以为有人要行刺丞相,一刀斩了你的脑袋!”
曹老板一听便知是许褚的声音,急忙披衣而起,喝命许褚在帐外守候,而把荀攸召唤入寝帐里。
“公达啊!你夤夜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么?”
曹老板披着斗篷,内里穿着睡衣,坐在床榻上,抬头看着惊魂未定的荀攸,笑着问道。
“丞相……”
“臣……臣确有事情,想要向丞相禀明。”
荀攸在大帐门口被许褚差点一刀切了脑袋,直到此时还总是有一种脑后凉凉的错觉,一颗心砰砰跳的惶急,简直难以控制。
“白日大帐里,众人盛赞贾诩毒谋的时候,只有你沉默不语,可是对此另有看法?”
曹老板待荀攸面色稍定之后,方才继续问道。
“回禀丞相,微臣对此计却有自己的看法。白日大帐里人多,臣唯恐触怒丞相,令丞相难堪,也让臣自己难以下台。所以才深夜打扰,还请丞相恕罪。”
荀攸重新整理衣冠,在曹操面前躬身行礼,再拜说道。
“你有什么想法,只管明说就是。此时不在朝堂大帐,孤恕你无罪!”
曹老板和颜悦色的说着话,从床头柜的食盘中揭开两个茶碗,亲自倒了一碗香茶,递给荀攸,让他稳定情绪,慢慢诉说。
荀攸接过茶碗,轻轻喝了几口,这才情绪平稳,整理思绪说道:“丞相起于乱世,平定四海,虽然恩威并施,但还是以任义治天下。”
“抛尸计有违人伦,有伤风化。而令死者曝尸天日之下,更是会令我大汉威严扫尽,将士心寒颓丧。”
“如今我军疫病既然已经度过危险期,只消再过些时日,便能彻底根除。到那时候雄兵百万,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南下荆襄,自然无人可敌,无人可以阻挡,何必行此残暴不仁之计,将丞相名誉和国家威仪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荀攸说完之后,轻轻的往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然后后退回到原地,垂手侍立,不敢再多言。
一阵沉默。
曹老板缓缓起身,披着黑色的披风,内里是一身白色的睡衣。脚下一张木屐。
踏!踏!
大帐里沉寂如死,此刻已经是深夜,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曹老板的木屐是唯一的声音。
荀攸知道丞相乃是天下枭雄,智谋思想都非比寻常,绝非益州刘璋那种庸碌无为,毫无辨识度的庸才领导。
“新野刘备,荆州刘表,江东孙权等人,可有惶恐之意?”
曹老板来回缓缓的迈着步子,往返几个循环之后,忽然在荀攸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发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提问。
“启禀丞相,发往荆襄和江东的斥候还在路上,不日便回。各方的反应嘛……此刻倒还不算明朗。”
曹老板转身回到床榻旁坐下,似乎他也十分不习惯这木屐的敲地之声,转而穿上靴子,从新站起身来。
“贾诩的毒计,你们只看出了残暴不仁。”
“但孤却从这里看出了三层的深意!”
曹老板足蹬战靴,顿时觉得行走更加轻松随意,背负着双手走到寝帐的门口,漠然看着大帐顶端淡淡的说道。
“三层深意?”
“恕臣愚钝,还请丞相明示……”
荀攸茫然无措,犹如一个学生被老师突然提问,而自己又对这道题的解答毫无头绪一般。
曹操回头展颜一笑:“你们若以为贾诩不过是兴之所至,随意提示这个毒计,那便大错特错了。此计出口之前,贾诩在内心里早已筹划思量不知多少次了,他考虑的,远比你我的认知要多得多!”
“只是他沉闷内敛,很多话不肯明说而已!”
荀攸羞惭满面,低头说道:“贾文和思虑周全,智绝天下,荀攸惭愧……”
曹操并未理睬,伸出一个手指说道:“贾诩行计之前,已有口罩良方,可以克制瘟疫。纵然荆州与江东已经知晓了我军疫病之事,也不妨碍,反而可令他们期望愈大,失望愈大,趁机攻伐我军的计划落空!”
说话间又伸出第二个手指,缓缓的说道:“口罩一出,原本噬人入魔鬼的疫病,已经不足为惧,但我若抛尸城中,散布疫病,他们却只能束手就死,毫无应对之策!我军之前有多惨,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这足以让他们畏惧,军心一旦动摇,纵然不会弃城逃命,也会战力大打折扣,攻城之时,不战自溃!”
荀攸认真倾听,不住的点头:“臣等听到贾诩毒谋之后,身心皆在毒计之上琢磨,却没有像丞相这样举一反三,洞穿敌情!丞相深谋远虑,我不如也!”
“然而,这第三层深意,又是如何呢?”
荀攸抬头看着曹老板那双深邃如夜空宇宙般的眼睛,充满好奇的问道。
曹老板阴阴一笑,脸上略过一丝诡诈。
“贾诩出了这样的毒计,天下谁还会用他?荆州、江东以后都不是他的容身之地!如此毒士,只有留在孤的身边,孤才能安心!”
荀攸恍然大悟:“贾诩自绝于天下,除了丞相庇护,再无他处可以安身了!”
曹操哈哈大笑:“天下三大毒士,不缺粮草程仲德,乱武天下贾文和,独善其身诸葛善!”
“三人之中,已有两人为我所用!”
“只是这最毒最可怕的诸葛善,此刻到底在何方?若能收集他在我帐下听命。我有三大毒士在手,天下不足为惧!”
荀攸赞叹:“丞相爱才,早晚诸葛善也必归丞相!”
……
贾诩的营帐里。
贾诩同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侧身之间,只见不远处的诸葛善正睡的深沉,帐外皎洁的月光淡淡的洒在诸葛善的床榻上,如一层仙气光华一般,更令这个独善其身的毒士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我是不是话多了?中军大帐里就不该说出这个毒计?”
贾诩心中犹疑不定,暗暗后悔。
“班师回许昌便回许昌,纵然是疫病传入许昌,自有百姓兵卒先死,干我甚事?”
“多嘴,真是我多嘴了!”
贾诩躺在被窝里,忍不住轻轻给了自己两个嘴巴!
自从在宛城之战坑了曹老板一把之后,归降曹操的贾诩在曹营之中便一直深沉寡言,不轻易的表态献计,极力想要摆脱自己昔日的毒士形象。
可是没想到今天自己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
“这明明是诸葛善的计策,却偏偏借我的嘴说了出来!”
“这……不会是他有意而为之的吧??”
贾诩从被窝中探出头来,忍不住又多看了诸葛善一眼,但诸葛善鼻息沉重,显然已经深度睡眠了。
“不成!”
“明天我还是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才行!”
“如此毒计,如果加在我的身上,以后就更难摆脱毒士之恶名了……”
贾诩心中暗暗发誓:“我若不挑明,岂不是成了给你背黑锅的傻小子了?”
“你倒是想得美!”
贾诩最后看了诸葛善一眼,终于安稳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