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孟子就说过,打仗怎么能耽误了农时呢?”
宁远和鸢儿眸子睁得很大,被张华轻轻一点,顿时脑子惊雷炸响?
莫不是?
张华点了点头,
“江北气候寒冷,水田收割较晚;江南气候较暖,收获较早;彼乘我收获季节,集合人马,做出东渡长江之状,逼迫我们屯兵防御。”
“谷物来不及收获,大片的烂在地里,一年的农桑就毁了——反而隋军会马放南山,解甲归田。”
“此乃疲民之策,出策之人真阴毒啊。”
太狠了,而且太损了,
也未免无耻了点,
宁远和鸢儿两位少女哑口无言,无法从错愕中回神,
“而且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算识破了,你也不得不被人牵着鼻子走,没办法形势不如人——这是隋强陈弱的局面决定的。”
末了,张华又补充了一句;
连他也不禁惊叹万分,
“张公子,好厉害!”
“朝堂诸公诸卿焦头烂额的事,竟被张郎两三句言尽了——”
这才是大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太害怕太紧张隋军会渡江开战了,始终有股雾里看花的朦胧感,宁远不禁怅然,
朝会开了半天,
衮衮诸公商量出来的决策:竟然正中敌人下怀,出兵屯驻长江惹敌人嗤笑,
而眼前年十五的少年,
却一语道破天机,这该是何等的讽刺!?
“这还没完,葳蕤可听过一个名为狼来了的故事?”
张华撇了一嘴,两女摇了摇头,
他就将狼来了的故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宁远鸢儿双目放光,讷讷无言——
隋军日日恐吓,不正是那说着来了而未来的狼吗;而陈军,不就是听久了狼来而无动于衷的村民吗?
“让你疲于奔命,最后狼真的来了,隋军真的要渡江了——试问:陈军还能集合起来么?就算集合起来,士气又能否有嗷嗷叫的隋军的半分?”
轰!
外面的雨势顷刻加大,一道惊天之雷炸响,照亮了屋中三人各异的表情;
张华是悠悠自在,
鸢儿是满目的崇拜,
而宁远则是充斥着瞳眸的愤怒,
如此被戏耍,
如此被玩弄,
简直就是北隋掌中的玩物,任意拿捏,
“张郎敢肯定,隋军是故弄玄虚吗?”
“不敢断言,但十有八九。”
张华坦然道,他是真的不信现在隋军出手,不论是推断还是按照本该的时间,现在都不是时候;
“张郎,今日之提点,宁远绝不对外人言——”
“鸢儿我们走吧。”
说完,宁远深深的凝视了少年一眼,便不顾倾斜而下的狂风乱雨,毅然跨马奔离了乌衣巷;
张华注视着离去的人,
“多好的一个公主啊,如果身为男子比你那傻宝哥哥强多了,说不定我就出山辅佐你了。”
“可惜,你只是一介女子。”
幽幽说完,张华便折身回到了书房,
今日之语,他不在乎会引起什么变化,只是对多次承蒙而又拒绝宁远的愧意,
“最难消受美人恩!”
得到了美人的青睐,就情不自禁去为她创造更好的条件,这是一件很苦的事。
“苦哉!”
……
马蹄掀起一阵淤泥,宁远和鸢儿冒着大雨驰入建康城,
“公主慢点,慢点啊。”
由于雨势,路上行人早已寥寥,可鸢儿还是担心身娇体软的公主会摔着;可宁远不闻不顾,径直的骑马奔向台城,
时间,赶时间!
既然获悉隋军的阴谋,就一定不能让其得逞;
“宁远公主求见皇兄,速速闪开。”
台城的禁卫来不及架起长矛,就被宁远娇斥着闪开了,然后懵逼的看着驰马在台城肆意狂奔的公主;
很快,
宁远沉着脸就闯进了陈叔宝莺歌燕舞的临春阁;
“宁远,你这,这是作何啊?”陈叔宝惊了,看着落汤鸡一样的皇妹,完全搞不懂状况;
一众后妃也傻眼了,
尤其是祸国殃民的张丽华,玩味的勾起了唇,
“皇兄,我有要事禀告。”宁远丝毫不拖沓,
将“狼来了”的故事娓娓道来,后妃们也从未听过这样韵味无穷的故事,啧啧称奇:“宁远怀疑,隋军壮声以东渡长江,是为疲兵之计也。”
“是为了让我陈军将士疲惫不堪,进而摧垮我军的士气,皇兄万万不可上当啊。”
陈叔宝一听,愣了;
身为庸君最大的特征,就是耳根子软,听什么都像是真的一样;
没有分辨的能力,
否则那来的小人遮住耳目,
陈叔宝坐不住了,
这尼玛隋军不会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吧——
“这——”
“陛下何不召集众卿再商议一番呢,我瞧宁远公主说的不无道理。”见陈叔宝犹犹豫豫,张贵妃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宁远,柔声劝道;
陈叔宝放下酒杯,当下便让禁卫快速召任忠、萧摩诃、樊猛、樊毅来觐见;
“卿等,可觉得寡人皇妹说的有这个可能么?”
陈叔宝问道,
“这,这北人实在是太奸诈了——老臣怎么就没想到呢?”
萧摩诃一拍手掌,
他武力绝世,斩将夺旗没问题,也足够忠心,只是不是谋将,看问题都比较直来直往;
这个可能性一摆在眼前,顿时拨云见雾;
“公主——”
任忠怀疑的瞥了宁远一眼,有话想说最后还是吞了下去,最终皱着眉道:
“不无这个可能——当然也不能松懈江防。”
“这样吧,建康的守军不动。”
“另樊将军秘密赶去曲阿,将万余守军潜行至京口;鲁将军也率数千士卒悄悄赶往采石,其余征集的各军原地待命,静观隋军的行动。”
“若真有异动,我也不会错失了良机。”
任忠提了个很折中的方案,
在座的人听了眼前一亮,觉得着实是不错,
“好,好,好!”
陈叔宝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众将,心里很是欢喜,大家都说才好啊,
谁都不说话,那才是真的要嗝屁了!
宁远也悄然松了口气,
“张郎,谢谢你!”
她举办了数不清的宴会,
惟独这次,发现的确产生了作用,能帮助到这个国家;
……
其后的十余天,建康城内渐渐恢复秩序,惊恐之后只余接受的平静,张华也不晓得长江两边是怎么个状况;
他是没想到,
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看破,竟然会震惊北隋与南陈的双方;
……
广陵!
贺若弼身着战铠,披风猎猎,他按着剑,站在江浪拍打的礁石上,虎目盯着那朦朦胧胧的江面;
他知道,
看不到的对面,就是江南的重镇——京口!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那里是北府兵的发源地,也是刘裕的起兵之所,更是江南的咽喉渡口;
下了京口,
隔断三吴,建康就是孤城一座;
此刻,他却喃喃自语:
“江南暗线来报,称江南并无大规模调兵,这陈叔宝莫不是荒废朝政,荒废的连江防都不顾了!?”
“不会有这么傻的人吧?”
“还是说高熲那厮的计策被人识破了——不,不,就算识破了也该有点动静啊。”
贺若弼人称慎言将军,无论是打仗还是平时,都缄默慎言,
能说出这一连串的话,
可见内心之波涛起伏,不平静;
“要不要,试着冲他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