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苦县，鹿鸣村。
此刻，自鹿鸣村中。
正有两行队伍，各自敲锣打鼓的自村中走出。
每个队伍之内，都有一台简易的花轿。
花轿之上，坐着两个少女。
她们身穿葛藤所织，玄黑之色的袍衣。
玄黑者，天之彩也。
根据周礼，这两位少女赫然正是要出嫁的新娘。
但是此时，两位少女却是都齐齐哭泣哀恸，声声泣血。
而在她们的身旁，轿子下方跟随着的亲人们也是都哭红了眼眶。
两行队伍的领头之人，乃是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各自都手持着一个木质的简易托盘。
托盘之中，摆放着一封婚书。
其上正写有【婚妁相配，天甫地告】之字。
神光煜煜，仿佛神明之物。
当然，这鹿鸣村的山民们自然是不识字的。
此间这婚书，也非是他们所写。
而两行队伍走得很快。
不多时之后，便是走到了位于村子西南边的一处地方。
只见在这里，一座小丘之下有着一条河流流淌。
而到达这里之后，少女们的哭泣之声也是越发高亢起来。
听得身后那哭泣之声，两名领头的老人也是叹息一声。
“莫哭！莫哭也！”
“一会儿若是被山神老爷和河伯老爷听得了，只怕祭祀便也难成了。”
其中一名老人，此时也是叹息一声。
但他这话一出，两位少女的哭声却是越发厉害。
而轿子下方的一名同样哭红了眼的汉子，此时也是忍不住叫道：“李阿公。”
“山神老爷与河伯老爷祭祀，却怎就要了我两个妮子的性命！？”
“她们还未及笄，怎就能去侍奉那神灵！？”
他所说的，显然便是在他身旁的两个出嫁少女。
这两位少女容貌相似，生得都极为秀美，不像是这小小山村能养出的人儿。
而若是细细一看，更可见得她们面容之上皆是稚气未脱。
年岁大的那一个，至多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而已。
年岁小的那一个，更应当只有十一二岁左右。
而那汉子也似乎是越说越气，此时更是越发怒道：“那山神老爷与河伯老爷赐下婚书——每三月，便要祭祀女孩给予祂们为妾。”
“开始只一人，如今竟是足足要两人。”
“我村内女子，二八年华的至今已是几乎寻不得...这岂是神灵之所为？”
他怒道。
但听闻此话，另一位领头的老人却是也怒叱一声：“许大，你荒唐！”
“此等言语，也是你能说的？”
“你可知若是被山神老爷与河伯老爷听闻，村子要遭多少灾劫？”
他气得胡子都在不断抖动，一双老眼也是泛起红意。
“邓阿公...”
但那名为许大的汉子，此时却是真就一声也不敢吭。
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面前这个老人乃是族内资历最老，最受人尊敬的‘别乞’。
更是因为，这邓阿公的孙女...同样也在一年前被祭祀给了山神为妾。
而那位孙女，则是儿女早亡的邓阿公唯一的后嗣。
“阿父！”
而正是此时。
那原本在轿子之上的两个女孩之中年岁较大的那个，也是哭哭啼啼地说道。
她虽然依旧哭泣着，但却是故作坚强：“为了村子...我...我和阿妹会侍奉好二位老爷的。”
“只希望阿父，能照顾好阿娘，叫她莫要太过悲伤。”
“大妮...”
而那汉子许大，此时也是哭着唤自己孩子的乳名。
父女二人各自哭泣，尽是悲怆。
而见得此景，那两位村内阿公也是只能叹息。
面对此等光景，他们又如何会不揪心呢？
此间，他们将二位少女嫁给山神河伯。
这名为嫁娶。
但实际上，谁人也都知晓。
那山神河伯，乃是昔年大周王公贵胄死去之后。
其魂魄受天庭与人朝敕封，成为神祇。
凡人要嫁给山神。
那自然必须得先死于山中。
其魂魄盘亘山间，才算嫁娶。
要嫁给河伯，那自然便要投入河中。
溺死河内，才算嫁娶。
所谓嫁娶，实际上便是‘活祭’而已。
但是没有办法。
山神老爷与河伯老爷，乃是仙种神裔。
乃是人朝敕封，管理山川之神祇。
若是招惹了他们。
那么整个鹿鸣村，便是灾劫不断。
毁村灭种，只在片刻。
“好了，准备祭祀...”
但也正是在那邓阿公强行硬起心肠，准备开始祭祀的时候。
“狂悖凡胎，无知泥种！”
“妄议神灵，僭越礼法！”
两声震怒的低吼，震动整个山川！
然后
“轰隆！”
只见他们面前那小丘之上，阵阵狂风卷动尘沙！
遮天蔽日的沙尘席卷之间，在沙尘之间却也是隐隐显出一个头戴天冠，身穿贵袍的神祇身影！
而在他们面前的那条河流之内，同样是浪涛涌动。
那流淌不休的河水，也是于此刻骤然倒灌而起！
那倒灌的河水之中，同样显出一尊头戴水冠，身穿蓝袍的神祇来！
这两尊神祇，单论面容尽皆都是一脸贵气。
此时，各自都是看向那下方的鹿鸣村山民们。
滚滚神威挟裹着浩荡威压，席卷周遭！
“山神老爷！河伯老爷！”
而下方诸多山民，此时也是自然齐齐拜倒。
“二位老爷息怒！二位老爷息怒！”
而那李阿公，此时更是已然意识到了不妙。
因为很显然。
方才许大所说的那一番言语，显然是被这二位尊神听了个真切！
“息怒！？”
而此时，那阳都山神也是狞笑一声。
“可笑！”
他看向下方这些跪伏在地的凡胎，骄傲地说道。
“吾与吾弟乃人朝贵种，周公子孙，姬苴之裔！”
言语之间，他却是道明了他的身份。
姬苴，周公姬旦次子。
而他阳都山神与苦水河伯。
则正是姬苴的三世孙。
乃是真正的人朝贵种，姬周正朔。
这也是他们可以成为神祇的原因。
作为高贵的姬周血脉。
他们天生便身负人朝气运，乃是人间之主！
生时，他们是公卿王侯，享荣华富贵。
死后，他们便是山神河伯，受万民香火。
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吾等愿纳你们这些凡人之女为妾，便已是尔等之荣幸。”
“但...”
说得此处，他也是勃然大怒！
“尔等腌臜凡胎，泥塑蝼蚁——竟敢妄议神灵，不敬礼法！？”
周公立礼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而许大此前那一番所言，显然便是不敬神灵，违逆礼法！
所以...
“鹿鸣村不灭，不足以正礼法！”
那阳都山神，神色狰狞。
“诶！大兄此言差矣！”
而此时，那苦水河伯却是突然说道。
他低声对阳都山神说道：“大兄，这些凡胎泥种虽是无用，但却也毕竟关系到吾等香火——直接灭了去，未免可惜。”
说罢之后。
他也是轻轻指了指那许大与那邓阿公和李阿公：“照我说，便是这为首的三个渎神之人受‘五刑’便是。”
尽管那邓阿公和李阿公从未说过什么渎神之语。
但这苦水河伯言语之间，却还是将他们列为了罪魁祸首。
此话一出。
鹿鸣村的诸多山民们，也是神色变得无比愤怒！
五刑者，臭名昭著。
为墨、劓、膑、宫、大辟五刑。
即是割脸，割鼻，割腿，绝嗣，再杀死的酷刑。
唯独只有罪无可恕之犯，才会受此极刑。
而这鹿鸣村本就是蛮楚之地，山民们性情极为爆裂。
此刻听闻这苦水河伯言语，自是难掩愤怒之色！
要知道。
在山民之间，如同李阿公和邓阿公这般的长者是极受敬重的。
“好！*2”
但此时，却还是那两位山民之中的宿老开口。
他们颤颤巍巍地走出人群。
迎着那诸位山民惊怒的表情，他们缓缓拜倒：“吾等僭越神灵，愿受刑罚！”
“邓阿公！”
“李阿公！”
而山民们，此时则是自然惊怒出声。
而两位老者，此时却是摆了摆手：“吾等皆老矣——为了村子...死便死了。”
此话一出。
诸位山民们，更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尤其是那许大，此时更是忍不住跪拜在地。
“凡事皆是我之错，二位老爷——与两位阿公无关啊！”
他不断磕头，几乎将头都给磕破。
但此时。
那苦水河伯与那阳都山神，却是对于凡人们的反应丝毫没有兴趣。
“谁对谁错，自然由吾等而定！”
他们只是嗤笑一声：“尔等悖逆神灵，总归要吾兄弟二人念头通达，才算平息神怒！”
“水兵山将，速速行刑！”
他们只是低喝一声。
随后，自那水中与那山丘之上。
便是见得一个个身穿甲胄，面无表情的神人兵将身影浮现。
朝着那许大，李阿公与邓阿公而去！
他们却正是这河伯山神麾下神众，秉香火神道气运而生的神兵神将。
只不过此刻，这因万民香火而生的神将却正要去刑罚万民而已。
而也正是在此时...
“念头通达？”
一个清澈平静的声音，响彻于天地之间。
而那声音之中，所挟裹着的冷意与杀机却是并未有所隐藏。
“巧了。”
那声音轻道。
“我此刻便也得将二位打个神魂俱灭，才能念头通达。”
“所以，还望二位神祇...安心赴死！”
那声音落下的同时。
那阳都山神与苦水河伯，便是见得自那天幕之上。
一只巨脚，也是踏破天空云彩赫然踩落！
那巨脚周遭云气卷动，携裹群星辉光。
直接朝着那阳都山神与苦水河伯一脚踩去！
然后...
“轰隆！”
就在那一脚之下。
天地轰鸣，山川震动！
那山川与河流，几乎是在顷刻之间...
便连带着那所谓的仙种神裔，山神河伯。
一起被直接...一脚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