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之内。
江白步至床前，慢慢躺在了白狼王舒适的毛皮之上，他接着说：“小公子，我之前已经说过，大秦很难终止其征战的脚步。”
“详细的原因便是，军功贵族贵族层非常排他，在他们眼中，只有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才值得获得封赏。其他的，比如研究学识，传递思想，商业经济等等都被视为次要途径，更极端一些……他们甚至会反对通过耕作获得耕赏的合理制度！”
“同样的，当文官掌控朝政后，也会极力排挤武将。文人会觉得一帮粗鄙战士，怎能与我苦读寒窗数载的人相比？当文官清流发展到极点……他们也会演变成党派斗争，下克上的局面！”
“因此！身为皇帝，就需要平衡文武两派的扩张与膨胀！”
……
武将的终极形态便是极致的霸道：古典军国主义。
文官的终极形态则是极致的王道：复古尊礼主义。
前者的代表无疑是大秦。
后者的代表则是王莽的新朝。
当然了。
王莽和新朝由于了解的人不多。
但明朝末年的东林党，那可绝对是声名远播了，【水太凉】这几个字也算是流传古今了。
还有宋朝的文官士大夫，他们以外派统军为耻……
这便是文官派系不断壮大的负面效果。
而武将的扩张不是就像唐朝的节度使，导致了安史之乱。
就是像明朝末年的辽东将门，那真的是把养寇自重演绎到极致！
总之！
文官、武将在江白看来，与长江、黄河无异。
黄河改道会让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失去生存之道。
长江泛滥决堤，同样会让数省的民众饿殍四野。
现在。
秦国的军功贵族贵族派系，显然有些失去控制了！
就连秦皇嬴政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特么还了得！？
“一旦军事功勋贵族派别排斥除军事荣誉之外的一切提升路径，这即意味着整个帝国将被牢牢束缚在高速运转的战车之上！”
江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讲述茂陵体制，以及劳役与土地分配并重的制度，就是试图让秦国这辆战车稍作减速。然而，竟有人开始在远处对我发出挑战！”
“南郡陨石所承载的天命，极有可能反克皇帝！”
“因为一旦战火点燃，军事功勋贵族派别的影响力便会急剧升高，商鞅曾经的全体百姓耕战体制将全面重启，并遍布整个九州大地！”
“到那时！茂陵迁移体制必将演变为强制迁移所有中原士卿至骊山陵寝，对迁移的补偿与赏赐将一无所有，因为国家的财政将被大规模战争所消耗！”
“至于徭役兼具土地分配制度更无需多言，战乱将令劳役更为沉重，直至把九州的基层民众压得喘不过气！”
“再者，通过耕种赏赐进行中原土地的分配，将会变成通过战场功勋进行分配，简言之，那些军功储备土地，关中武将派别是不会轻易割舍的，除非中原的底层民众能在战场上建立杀敌之功。”
“但中原士卿阶层释放出来的土地数量巨大，大秦需要发动多少场战争才能……”
……
江白说到最后，情不自禁陷入了深深的叹息中。
他坦承，在战场上舍命忘死，确实充满了风险与艰苦，每时每刻都要随时准备为战斗付出生命，风餐露宿，直至生命终结！
大秦原本的那批关中武将，理所当然应得到后代的最高敬仰！
然而……
若是现在关中的武将们，一定要将秦国牢牢捆绑在对外征战的战车上。
便是倒行逆施。
如今天下已是一统，理应由霸权转为王权，由战斗转向治理！
原有的军功提升制度，理应逐渐向劳役与耕赏转变！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同时也是延续大秦国祚的唯一路径！
如果不断进行无止境的征伐拓展下去……
只要秦皇嬴政一逝世，整个大秦便会迅速瓦解，就算让皇储扶苏继位也无济于事。
“夫子，您有何法子能阻止这陨石天命的阴谋么？”
扶苏彻底理解了。
不能再让南郡陨石事件继续发酵下去！
更不能让其迷惑九州百姓，逼迫皇上……
“方法自然是有的！”
“小公子，我问你，如果任由大秦持续对外无休止的征战，最终会引导出一个怎样的崩溃进程？”
江白提出了一个问题。
扶苏听后立刻陷入了沉思，江白曾言，古典军国主义终将导致秦帝国崩溃。
但秦帝国究竟是怎样的崩溃过程。
这的确很难让人以具体的过程详细阐述出来。
在大牢中。
秦皇嬴政也在思考江白的问题。
从皇帝的视角来看。
他主要关心的是九州的统一！
这是嬴政所需要的……
因此。
他极为强烈地希望，能由战转向治，由霸权向王权的转变！
只是遗憾。
秦皇心中的战略国策虽然改变了。
麾下的许多军功勋贵，却仍然停留在商鞅创建的全民耕战体制层面。
当年。
商鞅得以实现人死而法不灭的关键在于，他通过建立一个基于军功的爵位体系，稳固地维护了法律和封建制度的持久性！
采用法制作为手段，以军功封赏为动力轮，不断催动大秦的对外征战。
直到山东的六国均被平定
但统一之后。
当嬴政想要通过江白的建议，进行国家稳定和政策刷新时。
那些军功显赫的贵族依然会沿袭历史的惯性，持续巩固法律和军功的爵位体系。
这显然与嬴政的愿景是相违背的。
如果让嬴政去推测大秦因战争而崩溃的过程。
嬴政本能地会认为，他坚定实施郡县制，废弃分封制，完全是为了中央集权！
诸侯强大至无法控制！
这是嬴政绝不允许的！
相似的。
军功显赫的贵族也极有可能会挟持军力独立，分化九州，最终将大秦深深埋葬在内战的火海中。
然而
嬴政认为，在他在位的时期，类似的内部叛乱绝对不会发生。
在秦皇的眼里，军功贵族们在他面前托天命逼迫君王的戏码，已经是极限的叛逆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