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卿,王卿,可将白先生带回秦国了?”
隗状王绾二人进屋后,嬴政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大王,不曾。”
王绾行礼。
嬴政面露失望之色。
“不过臣下却带来了这个。”
王绾从怀中拿出了一卷竹简。
“这是何物?莫非是白先生所著之书?”
嬴政立刻接过竹简,走到烛火下打开。
在嬴政看竹简的时候,隗状上前一步:“白先生言,对于大王而言,平吕不韦或有坎坷,却并非难事,扫灭六国亦是如此,唯有平定天下、山河永固才是难题。故而写下此文,想看一下大王是否符合他心中所想。”
“君择贤,贤者亦择君,是该如此。”
嬴政一边看着竹简,一边低声说着。
竹简上第一问——若是秦尽吞六国,届时是会继续沿用商君之法,亦或是另谋他法治理天下。
光是这一问,就让嬴政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
如今一国未灭,第一问就看的这么遥远?
但仔细一想,这也说明了白秋对他的看重,前面的麻烦不值一提。
可嬴政却是苦笑了起来,合上了竹简:“白先生,你太高看嬴政了。”
竹简中的问题,一个个直指治理天下的核心。
他嬴政虽有大志向,可山河一统的概念在他心里却也只有一个轮廓,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对了,大王,白先生在月旦评上讲了齐魏天命之女的事,我与王绾私下问其是否为真……”
隗状见嬴政神情低落,便转移了话题。
“哦?此事孤也有所耳闻,白先生如何回答?”
嬴政抬起头。
“白先生说,天命星象只会眷顾强者,当年老子预言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
难道秦国历代先君就抱着这个预言整日享乐了吗?
昔日先贤,遑论儒家孔孟、道家老庄,亦或是纵横张仪、苏秦,不论是自在超然,亦或是想扬名立万,都不曾将信念寄托彼岸。”
隗状开口将白秋的话复述了出来。
“白先生说的不错,我大秦至今已奋六世之烈,若是和那山东六国的君主一样只知享乐,这句占卜恐也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嬴政明白了白秋的意思,便也不再在意那所谓的天命之女的故事了。
同时,嬴政也再次感慨:“白先生果真是有大智慧之人,只可惜齐地遥远,否则孤真想亲自一见。”
“大王说笑了,您这不已经见到了吗?”
王绾指着嬴政手中竹简道。
嬴政闻言一愣,看向了手中竹简,随后回过了神,长叹一声:“见字如面,白子赠孤明灯一卷,孤自当自勉。”
嬴政口中的称呼,从“白先生”、“子枫先生”变成了“白子”。
说明在他的心目中,白秋思想已成一家之言。
——
另一边,白秋与韩非没有多留,休整完便拜别了鬼谷子,继续上路。
“师兄,那可是鬼谷子啊,难得一见,你都不求本兵书秘籍之类的?”
因为请韩非吃了顿饭,又变成了韩非驾车。
“没有必要,纵横家不剩下多少东西了。如果你见到现任的鬼谷纵横二人,你会失望的。”
白秋淡淡回答。
“啊?师兄你认识现任鬼谷纵横?为什么我会失望?”
韩非一怔,奇怪地问道。
“因为他们不会纵横家最核心的——‘说话’。”
“不懂。”
“等你见到了,你就明白了。”
白秋没有再多解释。
“好吧。”
韩非也没有再追问,随口转移了话题,“师兄,我的梦想是改变韩國,改变这个天下,李斯他想要功名利禄,你又想要做什么呢,师弟我一直看不出来。”
“我?”
白秋透过马车的窗看向了外面荒废的田野,“我只想听到这田垄上再次响起蒹葭和忘我良多罢了。”
“唔?”
韩非细细品味着白秋的这番话。
“你不会以为我很逍遥吧?不论是去泰山,还是这一路上,我可当了太久的瞎子了。”
白秋长叹。
“瞎子?”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反正你不也喜欢讲故事吗?”
白秋轻轻一笑,韩非是百家诸子里面最喜欢讲故事的,而且动不动故事里就黑宋国人、郑国人、楚国人。
什么买椟还珠、郑人买履、守株待兔、自相矛盾。
“师兄请讲。”
韩非准备侧耳倾听。
“桑海位于东海之滨,你去过海边吗?”
“自然是去过的,大海一望无垠,人在其面前何其渺小。”
韩非回答。
“海边潮起潮落,常有鱼虾会在岸边搁浅,数不胜数,故而桑海的百姓哪怕没有船只出海,也能花点时间,捡点鱼获果腹。”
“有一日,一幼童在海边游玩,在水坑中不断地抓起小鱼扔回大海。”
“旁边一长者见状,笑道——搁浅鱼虾成百上千、数不胜数,你就算救了一条,谁又会在乎呢?”
“小儿却继续扔着,然后回答了长者——这条在乎,这一条也在乎。”
白秋讲完,韩非陷入了沉思。
搁浅的鱼虾,便是苦难的百姓。
韩非明白了,他的师兄在一路上看到了无数艰难求生的百姓,却没有向那个小儿一样出手相助。
这就是那句“当了一路瞎子”的意思。
韩非也明白白秋为什么没有出手。
因为“鱼虾”的数量太多了。
若是真要帮忙,恐怕永远也别想再往前走一步。
这,就是师兄的“仁心”吗?
“师兄,到了新郑,你可以不用再当瞎子了,我说的。”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对车内的白秋做出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