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你别睡了，快过来看看，燕王动真格了！”
王虎头那带着几分兴奋和期待的大吼，直接把暂居于城墙根民房之内的许北吓了个大跳。
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眯了会午觉，还没睡熟就给打搅了。
许北迷迷瞪瞪的从炕上坐起来，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
“什么，朱棣这家伙绷不住了！”
他一下子打起精神，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一下子冲出门。
披上王虎头递过来的轻甲，他直接就往城墙上冲去。
这时候，他的神色简直和王虎头如出一辙。
面对明军的总攻，他俩不仅不觉得慌张，甚至还期待起来。
王虎头一边跟着后面跑，一边嚷嚷着。
“好家伙，陪着他们过了几天家家，就等现在呢！”
“他们不总攻，咱们都舍不得放炮。”
“嘿嘿，属下等这一天可算是等苦了，这燕王真没意思，一点胆气魄力都没有。”
“手握两万大军都不敢动真格，非要墨迹这么些天，给我无聊坏了！”
听见他的叨叨叨，许北都懒得搭理，直接登上城头。
当他站上去，临高望远，整个视野瞬间开阔。
首先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呼和声，那是明军前进的壮气之号。
随后，就是地面微微地震感，明军自遥远处传来的力量，传达到了许北的触感上。
再往前方一看，许北都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大地似乎被铺上了一层黑毯，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人头攒动。
他们就像是地面上的风暴乌云，正在向着迁安席卷而来。
当明军不再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全力进攻，那种山倾一般的压力，瞬间铺面而来。
一个月前，许北在谯县面临过朱棣的一万军队攻城。
当时虽然也觉得壮观，但远远不如现在震撼。
仅仅只是多了一万人而已，观感就是天差地别，视觉带来的冲击力让他的心脏嘭嘭狂跳。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吗，这就是真正的决战吗！
“既然你这么看得起许某，许某也得给你送上大礼才行！”
许北在气氛感染之下，也不禁热血澎湃。
再一看身边的一个个新兵蛋子，还有一个个调动过来的民兵们。
他们都是紧张的不行，有的腿都开始打颤了。
这些人里，民兵就不必说了，人员组成参差不齐，甚至都有乡下壮妇。
他们基本上都没有经过什么正经的训练，全都是在县衙的号召下，农闲时自觉性的搞点假把式。
论战斗力，别说和陆童许汉他们的正规军相比，就算是比最次的卫所军也差了不知多少条街。
即便还有一千新兵，但也不过训练了大半个月，而且都是炮兵。
他们的训练内容，是以炮兵操练规范为主，战斗方面的技巧训练只占很少一部分。
总而言之，现在迁安城的这些个守军，就是实实在在的乌合之众。
都不需要明军真的攻过来，光是他们那震动天地的气势，就足以让这些乌合之众畏惧了。
许北直接走到城墙鼓楼上，拿起鼓槌，用尽全力地敲起战鼓。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鼓声，无数民兵和新兵的目光都转移过来。
当他们看到许北那站在高处的身影，不知为何，他们心中的慌乱和畏惧都淡去了一些。
明明只是一个瘦弱的身影，但在他们眼里，却充满了力量。
因为这是他们的县尊，因为他们的县尊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们又想起来了，无论什么时候，县尊总是在前面带领着他们。
所以无需更多的话语，只要看到县尊的身影，他们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许北就这么一下下敲着战鼓，渐渐地，他们的士子也涨了起来。
每一下敲击，都让他们的心脏跟着跳动一下。
县尊在为他们擂鼓助威，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没人想在县尊面前露怯。
敲了好一会儿，看到己方士气安定，许北才把鼓槌交给鼓手，自己则下去城墙观察局势。
明军全军压上，推进速度并不快，这么一会儿过去，也才将将到了一里的距离。
“县尊，明军已经进入大炮射程了，可以发射了吧！”
王虎头凑了过来，他现在是暂代的炮兵营营长，就等着发号施令开炮呢。
眼见明军刚进射程，他就迫不及待的过来请示了。
许北却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等到整个明军全都进入范围之内，并且已经开始阵前冲刺的时候，才让王虎头下令开炮。
王虎头左等右等，总算是等来命令，立刻就兴奋的开始发布命令。
他的命令并不是扯着喉咙叫，而是拿着两面不同颜色的小旗，通过各种不同的手势组合，来传达不同意思的命令。
毕竟战场的嘈杂就不说了，光是发射炮弹的巨响，就足以让士兵们出现暂时性失聪。
所以命令的传达，只能是通过视觉信息来实现。
此时城墙上的炮兵们，每几个小组都有一个排长，而排长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命令的转达。
当他们看到王虎头的手势命令之后，立刻做出一个往前方竖切的动作，并且搭配嘴里的大喊。
“正前方八百米，立刻发射！”
然后数个三人一组的炮兵组，立刻开始了上弹装填，校订方位，点燃引信的动作。
他们每个人都经过了枯燥且漫长的重复训练，这些程序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肌肉记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带一点拖泥带水的。
甚至不同小组之间，动作也是整齐划一，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一样。
当一整排的引信在同一时间点燃，紧接着就是发射火药在子炮的狭小空间里引爆的声音。
那空气膨胀的无数个狂暴轰鸣声，就如同上天的怒吼，一下子响彻于整个天地。
轰轰轰轰轰！
烟尘弥漫，在极致的轰爆声之后，世界都为之安静了一瞬。
无论是明军，还是城墙上的民兵们，都出现了一时的迷茫，还有随之而来的惶然。
炮声并非没有出现在战场过，但是以前的炮声甚至都盖不过士兵们的呐喊声。
像这样要撕裂天空一样的狂暴轰鸣声，那是现场谁也没有见识过的。
一些迷信鬼神的人，甚至都有些忍不住要跪下祈祷了。
许北站在城头，感受着脚下砖石微微的震动。
眼前弥漫的烟尘还没有散去，他就能依稀的看到，不远处明军的阵列一片片的倒下。
随后就是各种哀嚎惨叫之声，即便隔着几百米，也能依稀听到。
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炮兵们已经完成了一次子炮的更换装填。
第二声老天爷的怒吼再次出现在天地之间。
铺天盖地的石弹也也从烟尘中冲出，往敌军严密的阵地狠狠砸下。
每一颗石弹在强大的冲击力下，都是砸中人，落地再弹起，再砸倒人，再弹起。
就这样重复这个打水漂一样的过程，每一次都能带倒一大片人。
而每一个被砸中的人，要么是断手断腿，要么直接被砸的稀烂。
如果是单个的石弹，这种杀伤力并不足以形成真正的威胁。
但是当这样的石弹有六七十枚，并且保持着每分钟三四发的频率持续不断的发射，那对战场的影响力就相当恐怖了。
密集的明军阵列，就像是一堆沙子，一下子被冲垮击碎。
迁安城墙上烟尘弥漫，谁也不知道现在的许北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远方燕王的军帐里，朱棣的脸色却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出来的一片苍白。
看到己方大军，在铺天盖地的炮弹轰击下支离破碎，他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朱棣感觉自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和许北交手自己就全程吃瘪！
明明本王才是手握优势的一方，明明本王才是占据大义的一方！
孤竟然输了，竟然输给这么个破县令！
是的，朱棣已经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输了...
这场攻城战不过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以他敏锐的军事嗅觉，他能够看出来，迁安现在的这种打法，是对战争形式的革新！
就如同魏武卒，秦兵团的大规模军团，取代了战车式的贵族式作战法。
又如同蒙元依靠灵活飘逸的骑射打法，终结了中原王朝大规模军团的作战法。
而朱棣在看到密集军团在覆盖式的炮火打击下一片溃散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无论是骑射还是军团式的作战形式，都要成为历史了。
虽然他还搞不明白迁安是怎么实现这种程度的威力，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大炮将成为未来制霸战场的主角！
万分不甘的情况下，朱棣只能颤抖的伸出手发布命令。
“号令全军，鸣金收兵......”
这一站已经没法打了，明军无法在后方有敌军威胁的情况下，顶着这样的炮火打击攻城。
如果还要一意孤行，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朱棣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
持续一个月的平叛，最终在炮火的轰鸣声中收尾。
哪怕再不甘心，朱棣也不得不承认，在永平府这个地界，自己彻底拿叛军没辙了。
.......
前线的战事告一段落，但是这件事的风波却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当朱棣的战况汇报，一路加急送入皇宫之后，那一日的寝宫里，全是朱元璋暴怒的骂声。
“燕王他是饭桶吗，几万大军玩不过区区一个县城？”